第1章(2 / 2)

进忠默道罢了,好好的当御前上差怎么又想起旁的了,他研完磨恭敬地退下。

“这就研完了?”他思绪蹁跹,皇帝本就觉这些折子烦心,见他的差当得比平日敷衍了些许就出口警醒他。

“研……奴才错了,求万岁爷大人不记小人过。”进忠的心突突地跳,双腿发软,他顺势跪地磕头,脸上却换了一副谄媚的笑。

拢共当了三十八年的差了,若论资历,纵是那太监头里官儿顶大的全寿都只得勉强与他打个平手。不论是哪位万岁爷都是皇帝,日子久了都能摸咂出伺候得当的门道,更何况他如今没什么渴求的,也就没了那催命的符。

他知道此时他这位万岁爷不是有心刁难,一句俏皮话就能揭过。

“罢了。”果然。

春寒到底还是寒,永寿宫偏殿内,春婵扇着炭盆里袅袅而出的烟,烟呛得她咳嗽了几声。

“春婵,你歇一会吧。”嬿婉裹着月白的棉褂,伸出冻得通红的手指从春婵另一手里接她的水碗。

“公主,还是奴婢来吧,您歇着。要是您也病倒了,主子可怎么办?”嬿婉俯下身子想给她额娘魏佳慈文喂些热水,春婵想把碗从嬿婉手里拿回,却想着这好歹能给她捂捂手,故又犹豫了。

“春婵,你说若是我也病了,皇阿玛会派太医来照看么?”

这岂是春婵能揣度的,自万岁爷下旨“魏佳氏德行有失将伊褫夺封号降为官女子禁足于永寿宫,份例只依官女子例减半供给,任其自生自灭”后永寿宫就冷得像一座冰窖。而且万岁爷只重阿哥,对公主素来漠置,所以十公主承炩也被她额娘带累如斯。当然这一切都不是春婵亲历,她于五年前小选入宫,年纪幼小不懂得人情世故,也没能使够银子,便被指了来这永寿宫顶一个年老殁了的姑姑,魏佳氏的事都是内务府的太监告知她的。

“奴婢不知,但是公主您还是谨慎些好。”若承炩病了,最好的是皇上派太医医治魏佳官女子和公主,中等的是太医治了公主不得抗旨治官女子而她春婵去偷偷求太医给两贴药。可最末的是……春婵不敢想,大概是皇上忽然想起还有一位叫承炩的公主,把她接出去过继给其他主子,那时她、主子和公主可就都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嬿婉如何不知她的意思,因为她自己盘算出的后果也是这样。她放下水碗紧盯着额娘烧得通红的颧骨,又让春婵取下额娘额头上的湿帕子去重新浸冷水,自己去扇炭盆里劣炭冒出的烟气。

额娘提过御药房有个面善的锦绣姑姑和她有过点头之交,实在不成便只能走这个路子了。她承炩好歹是个公主,不论是放到药,她什么都敢放出手去搏。

太阳西沉,许是已有几月不曾落雨的缘故,浓云卷着风迫着雨丝无章法地敲打在地面上。

“公主,下雨喽。”这个时节本不该下这么大的雨,实在是个难得一遇的奇观。春婵盯着窗外,想到公主苍白凄郁的脸色,忍不住出声故作娇俏之态逗她开心。

公主似没听见一般仍是倚着床栏,春婵脸上强作出的笑消去了,却仍是劝她:“公主,这百年难遇的早春暴雨或许预示着事有转机呢,或许主子能好,又或许……”又或许君恩会如雨而至,春婵不敢也不忍说下去。雷霆雨露才皆是君恩,这么好的主子走到这般田地,她受不住如此的雷霆,大概也不愿再受雨露了。

五年朝夕相处,怎能不知春婵心里所想,嬿婉不想自个儿帮春婵补全后半句,只是怔怔地看她。前日看花心未足,狂风暴雨忽无凭,她想起了额娘教她的这句诗。年至十四,她肚里的墨水全是她额娘一字一句给她铸出来的,皇阿玛不喜她额娘的才,自然更不会喜她依着她额娘画葫芦勉强画出的瓢。若不是吃穿用度上她和她额娘遭受不住,她又怎会有一刻想揣度皇阿玛的心思。

“春婵,你将衣裳借我,入了夜我去一趟御药房。”她不容置疑地说出了这话。

“公主,您要不求承淇……”“不必。”承淇也是个没了额娘的阿哥,宫里也仅有承淇私下待她不错,但嬿婉怎么肯无端牵扯上旁人,事成了她也还不上这个情。

“奴婢替公主去,公主您好好守着主子。”春婵想要跪下,嬿婉将她拉住,眼神炯炯一时镇住了她。

“春婵,你若被捉住就是抗了自生自灭的旨,轻则打板子重则判流放,而我被捉住最差不过是送去高位娘娘宫里教养,我不信皇阿玛能重责他的女儿,所以这一趟你自是去不得。”

承炩公主和主子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七窍玲珑人儿,但或许是因为公主身上到底流着真龙天子的血,春婵觉得她更有威严可敬的一面,尤其她正色说话时,就是毫无质疑余地的。

春婵不再多言,去寻了自己紧小的冬褂呈给公主后,找遍一圈也没寻到伞,只得拿了斗笠,心里祈着夜里这雨能落得小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