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来沈家拜访和道喜的人络绎不绝,大都是商界有来往的生意对象。但令人想不到的是,还来了不少朝廷官员的亲眷,有的是跟风混个眼熟,有的则欲说还休着三不着两的。沈知行不愿意沾惹朝堂之事,往往和他们打太极,后来干脆甩给沈瑄去应酬了。人来的多了,沈瑄也慢慢意会,多半是和最近的官员稽考有关。这是朝廷五年一次的重大稽考,由吏部主持,御史台监察,至于佑亲王,皇上给指派了个钦差的头衔,让他去巡访探望一下,看上去只不过是走个过场,但明眼人都知道其中深浅。
沈瑄送走一批客人,刚回头,便看见方长弈站在廊亭下,一袭紫袍,气度雍容。
沈瑄微微颔首,面上是温文有礼的沉静,话音却有几分无奈:“托王爷的福,这几日的风都吹到沈家来了。”
方长弈自然懂得他话中之意,笑道:“不理会便是。”
沈瑄往绿荫丛丛的深院略看一眼,先前方长弈一直和父亲在书房聊天,此刻想必该说的也说完了,半玩笑半认真道:“父亲虽寡言,对我这个妹妹却是极为珍爱的,该有的考验,恐怕在王爷这里也免不了。”
“这是应当。”方长弈收敛神色,点头,“本王自然要好好待宁欢,让父亲放心才是。”
沈瑄默了默,这声父亲……叫得还真够顺口。
“容正先大限已到。”方长弈淡然望着他,开门见山,“这次稽考,第一个要清算的就是他,皇上已经暗中做好布置,现下只差一个契机了。”
沈瑄悠远的目光仍然停留在书房的方向,似漫不经心:“王爷认为,上次沈家造构陷,已至后来的万弘被抄家,容觅姑娘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院子里十分安静,只偶尔能听见布谷鸟的低鸣,想来是方长弈屏退了不相干的人。
“原先以为她不过是共谋,可万宏遭难之后,她不但全身而退,还暗中转移了万宏手底下七成的产业,以至于朝廷抄家都无功而返。”方长弈面色微沉,“汪靖贤倒台,和他有沾染的自然一个也逃不掉,人人自危的当下,容觅还能趁乱捞一笔,倒是颇有其父之风。万宏叱咤数十年,大概也是想不到,最后栽在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手里。”
沈瑄平静地听着,时而淡淡地点头,表示认同。
“容家和云家的联姻,也很蹊跷。据我所知,云家的采办和簿记最近都换了人,可见是被容觅手底下人渗透了。云家以为自己是攀了高枝,找着了靠山,殊不知,羊入虎口。”
“嗯,我找你,正是要说这件事。”方长弈目色肃然,声音忽而变得沉着,“此番清查,容正先必然会听到风声,就怕他们穷途末路拖更多的人下水。当下是敏感时期,你们防范些,最好别和云家打交道。”
沈瑄似陷入深思,良久后,平静道:“我知道了。”
方长弈交代完,目色又恢复明朗,有几分从容笑意:“稽考过后,户部怕是会空出几个位子来,不知沈兄可有意向?本王倒是可以帮忙引荐。”
沈瑄听罢却是摇头,目光饶有深意望向他:“王爷这样大张旗鼓地引荐妻家人,不怕落人口实吗?”
“这有什么。”他甚是坦然,“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际,以你的才干自不必说。本王这是举贤不避亲,太循规蹈矩,有时候反倒误事。”
沈瑄垂眸,有几分出神,最终只是勉强笑了笑:“多谢王爷的好意。只是沈家的家业终须由我来支撑,这是父亲的心血,不可能抛弃。官商不能两全,还是罢了。”
方长弈不言。他知道沈瑄曾经是参加过科举的,有过出仕的心思。
“也罢,不勉强。”他眉宇轻扬,淡然回应。
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某位王爷在饭桌上应当是最温文尔雅的时候了,此次回门自然也不例外。沈宁欢陪着长姐说体己话儿,顺便照顾彦儿吃点心,百忙之中偶尔顾及他一眼,对待长辈那叫一个谦虚恭谨,礼数周全,又不失皇家的气度。回想起来,他俩第一次吃饭是在通和街的路边摊吧?那时候的林亦也是随意自然又不失清贵的。她一直觉得方长弈这点十分难得,什么场合就是什么样子,一举一动都恰如其分。
按规矩,新婚夫妇回门是要在娘家住一晚的。晚饭后,顾氏小心翼翼探问需不需要收拾间客房出来,意思是两人分房睡。方长弈当即客气地回绝了,厚脸皮道,无需如此麻烦,本王和宁欢将就一晚便好。
沈家人互看了一眼,也不好再说什么,本来他们也不太在意那些习俗,王爷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大家在小花园的入口告别,方长弈牵着沈宁欢往回走。半路上,沈宁欢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神神秘秘和兰鸢咬耳朵,兰鸢鸡啄米似的点头,先一步往小院赶去。
“怎么?”方长弈见事出反常,不免好奇。
“我的屋子又小又乱,虽然有人在收拾,可我还是不放心嘛……要兰鸢先回去打点一下。”沈宁欢支支吾吾。
其实是有几个绣了一半的丑荷包堆在针线篮子里,一架落了灰松了弦的七弦琴摆在架上,看着着实有点……寒掺。
除了账目,琴棋书画她大概只有写字能拿得出手,父母丝毫不督促她学这学那的,久而久之也就全数荒废了。
方长弈挑眉,若有所思,清澈的眸子仿若工笔画细致勾勒,眼角眉梢精致到了极点。
两人进了小院,沈宁欢先一步迈进房门四处张望,还好,收拾得还挺干净利落。现在已是初冬,炭盆里冒出隐约热浪,氤氲了小半片屋子,床上换了新的锦被,还多添了一个枕头,衣架上整整齐齐挂着换洗的寝衣,淡玉色,仍然是成双成对的。
方长弈从后面慢悠悠跟了过来,沈宁欢的闺房他是第一次进来,因此从外厅到里间,从桌椅妆台到装饰用具都细细打量了一遍,看得沈宁欢都不好意思了。
末了,那人又微笑着说了句让人心惊胆战的话:“似乎过于工整了。”
她装作没听见。
有下人送了热水,两人便先后去沐浴,沈宁欢早一步回来,拿罗巾擦着头发,顺便找找两只小祖宗在哪里。
卧房里静悄悄的,汤圆一贯窝在桌子底下,奶黄包蹑着脚步,悄无声息又贼头贼脑地从后面接近,扬起爪子,啪,不轻不重拍了它一下。汤圆警觉地回头,呜咽一声,十分可怜地往里缩了缩。
沈宁欢大惊,原以为奶黄包只是调皮,居然还偷摸着欺负同伴?她一把将它捞回来,坐在桌边,一脸严肃、喋喋不休地告诫。
方长弈也从浴房回来了,一身玉色寝衣宽松披在身上,衣带松松打了个结,带着水气的发梢随意披散,微微遮盖了眼角眉梢,风流无限。
蕴满星光的眸子流转之间,落在沈宁欢身上。
她十足认真地和猫较劲,方长弈也十足认真地看着她。他无言地走近,指尖在她脸颊停留片刻,细细描摹下来,勾起她小巧的下巴。
也许是头一次在自己闺房的缘故,沈宁欢竟有些心慌意乱,慌忙闭上眼。
奶黄包得到解放,从她腿上悄悄溜走。
她一手紧紧抠住了桌沿,猛然间想到门似乎还没关,又急忙把人推开。
其实兰鸢离开时就把大门带上了,四下都静悄悄听不见丝毫人声。方长弈没说话,若有似无叹口气,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淡淡的眼神时而张望她一眼,带点幽怨。
看他那副失意的模样,沈宁欢顿时蔫了,心有不忍又不知如何安慰。她想起母亲的话,更是自责,自己不但没有主动,还把人这样推开了……
母亲好像是说……感情要有来有往?
她扯了扯方长弈的衣摆,刚想说话,又怯场咽了回去。
“嗯?”那人淡淡应了声,看她一眼,自顾自继续喝茶。
沈宁欢重新组织措辞,忽然发现他用的竟是自己的杯子!自己的!沈宁欢特别看重杯子,不管是爹娘还是姐妹,不说用了,连碰一下她都不乐意。
“这个杯子是我的……”
“哦。”他点头,表示听到了,又轻抿一口茶水。
……
罢了罢了,他用就用吧,沈宁欢想想也能接受。
“你,你看我一下。”
方长弈听她如是说,便放下茶杯,慢条斯理地回头:“看你了。”
她深呼吸一口气,挪到他跟前,想起两人第一次是在王府的湖心亭,他蒙了她的眼睛……于是也抬手,轻轻盖在他眼睛上。
方长弈呼吸倏地一滞,微微的热意在身上蔓延,他完全没想到她竟会有这样的举动。
纤细的手指触感柔软,令他舍不得动弹,轻薄的衣袖拂在他脸颊上,若有似无的幽兰香,指尖凉意压制着他为数不多的理智。
沈宁欢深吸一口气做足准备,慢慢俯身。
不同于以往只是敷衍了事或者逃避的态度,她这次吻得很认真,带着学习的精神,俨然是下了决心要好好回应他的。先在他唇上轻轻碰了碰,又用力些覆上去,边吻边想,他以前都是怎么做的?好像是由浅入深,让她不知不觉就沦陷了,每次都像做梦一样。
沈宁欢自认为吻得很有诚意了,却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她正打算后退些看看,忽地手臂被用力一拽,整个人陷落进他怀里。他扣住她的腰,迫近了过来,对着她的双唇狠狠碾上去,肆意的侵占如狂风暴雨,丝毫不给她喘息之机,仿佛要将积压许久的欲望一次性砸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