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央人清瘦,竹竿似的一截,瘦高的,容颜算得上俊朗不凡,加上一股自宫廷朝堂多年浸淫,养出来的不自觉的睥睨桀骜、自负尊贵之气,令人不自觉便有几分敬畏。
雨水倾斜如珠,打落在赢央身上,早已经湿透了,一绺散发贴着下颌骨,珠串子似的不住淌水。
闻莺语弱弱地,将伞柄往前平伸了一下,正好遮住赢央的头顶。
才怯生生伸过来,赢央将她的伞往回推,替她遮住头,“我不比你一个柔弱丫头,自己打着就是。我就问你一话,老实答了,我放你走。”
凭他周身气度,含而不露的威仪,闻莺语也不觉得他要当街打劫,不然大可以直接动手,也不必横生枝节。但也许就是这种威压,闻莺语总觉得不自在,比起别人,更难靠近赢央。不晓得,她方才竟鬼使神差地将伞递出去,要为他遮雨。
这或许是她活到现在最冲动的一回。
闻莺语温婉地垂眸,露出雪颈下,藏匿在微润乌发间一粒猩红朱砂痣,雨伞下溅起一波白莹水珠。
“嗯。”
赢央笑了。
“东林,闻莺语,是皇帝陛下的未婚妻。你为何如此出门,抛头露面,东林习俗教化莫非与中原,有所不同?”
闻莺语听不得人亵渎故里,尤其是身在外地,他一说到“习俗教化”,姑娘圆润如果的脸颊便涨红了,恼怒得。
“东林扼西州通南邺,古书《通源志》有载,两千一百年,风物之盛不弱都城。自古平昌为荒夷之地,是旧朝圣.祖斩荆棘之地,践华为城,因河为池,于史有载,只六百年。岂能小东林甲平昌,凭什么说东林郡不在中原?”
姑娘脸颊涨得红,声音也透着那么点愠恼,但听起来不像是动怒,倒像是欲拒还迎的撒娇。
赢央又走近了一步。
似笑非笑地,闯入闻莺语的伞下,趁她紧张乱神,进退不得时,手掌一伸,借身长臂长之势将其堵在尺寸之间。
薄唇动了下,“不过问了一句,你答我这么多,却答非所问。”
闻莺语气恼,恨不得踩他脚,然后转身逃跑。可她觉得,面前的男人人高腿长,真跑起来她决计不是其对手,这个念头才起来便又被按捺压下。
赢央深幽如墨的黑眸,覆压下来,眼睫几乎要戳到她的眼睛里去,闻莺语的皮肤上若有一粒粒疙瘩瞬间冒出,她紧张地咬紧了唇肉,赢央笑道:“怕甚么?答我。千年古城养出来的才女,这点台面都畏惧?”
他还反唇相讥。
闻莺语捏紧了伞柄。
她想一掌把冒犯的男人推开,可,她畏惧碰到男人。
“你、你退后。”
闻莺语柔软的声音颤抖了一下,“退后……我……我便……便说。”
不论要问什么,只要他先解除这种禁制便行,她浑身不适。
赢央见她脸颊晕红,固然有气怒之因在,更多的,却是因着他靠得太近。修长的轩眉一动,他暗谴责自己还是过于冒进,明知晓这姑娘逼不得,于是他从善如流直起身,头也退出了她的伞檐遮罩。
一身雨水,刺得脊骨冒寒。
他伸指,将被雨水冲刷湿透,黏在额际的墨发拨开,幽幽雨水,暗沉沉的天气里,闻莺语只看到远雾朦胧,黛墨色自男人瞳仁里稀释去。
不知道为什么,对峙了这么许久,紧张、不安、恍然、恍惚,都意外去了大半。
“因为倘使陛下知道了,会讨厌我的。”
赢央失笑,“就为这个?”
闻莺语竟硬气地反诘:“难道、不可以么?”
赢央笑意更深,“你们的婚事,是父辈决定的,他敢讨厌你?”
闻莺语眉心微凹,神色间颇有几分怅然和懊恼。
“我听说,陛下是少年天子,高顾遐视,不同流俗,前辈的话固然要听的,但终身之事,岂能儿戏?因为父辈一句话,便要押上一生,这岂能行?”
闻莺语垂眸,想到,自己是在都城京畿,天子脚下,竟敢当人妄议天子,这真是莫大的罪过,便不敢再言,咬唇道:“我、可以走了么?”
天公作美,在闻莺语忐忑地试探地问出这么一小声之后,原本困着她的瓢泼大雨,骤然停歇,浓云散去之后,天色放晴。
平昌夏季雨水充沛,但天气极易反复无常,转瞬间一缕天光破云而出,千瓦鳞鳞,一池金水从沿瓦砾滴入松软湿润的香泥,一时夏蕾萌动,暖香轻袭,惊动了闻莺语的心弦。
赢央修长白皙的食指,摸了摸鼻翼,他笑道:“闻姑娘,路远,不然我送你一程。”
闻莺语抿了抿唇,没回复说好与不好,毅然决然不再久留。
赢央跟在闻莺语身后亦步亦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