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阳谷道被苏洵然救下,直到回平昌,路途耽搁不少,又安安逸逸地窝在家中过了阵小日子,算算下来,闻锦的月事也迟迟不至,她心里隐隐约约有某种预感。
女人为人母的预感有时非常准,但闻锦还不想白白高兴一场,也没同苏洵然说,马背上强忍着不适,与苏洵然回了闻府,苏洵然见她脸色微微发白,伸手摸她额头,心里急了起来,“锦儿,你有哪不舒服么?同我说,我这便去找大夫来。”
闻锦怕大夫来了,诊治发现没有,不想自己的失望教苏洵然瞧见,她推了把他的胳膊,笑靥嫣然,“你不是还有事么,先去忙你的,我找人去抓点清心降火的药,不过是有些内热而已。”
苏洵然信以为真,这也不是大碍,休养几日能好的小病,但见她嘴角似乎隐隐约约要起火泡,更信了几分,将闻锦的手攥住,握紧,“好好的,别胡思乱想。”
闻锦微微笑着,冲他颔首示意。
苏洵然走后,闻锦的丫头翠羽便去找了大夫到家里来,连白氏的法眼都逃过了。
因是喜脉,大夫起身后朝闻锦恭喜了好几句,便又强调她内火旺盛,问了她的饮食起居,道不可再食辛辣之物,并开了一些方子,有保胎凝神之效的。
翠羽将大夫送出门,闻锦一人独坐,将手贴住平坦的小腹,面带欢喜地想,终于还是来了,她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祖母,告诉母亲。
但闻锦万万没想到,翠羽的嗓门大,一下吼得半院的人都知晓了,闻锦在闻老夫人膝下长谈,果然,听说了这个好消息后闻老夫人精神都为之一震,欣喜不已,从北苑回来后,白氏便来了。
白氏有经验,但因为年代久远,加之前前后后也不过就生了闻锦一个女儿,也不敢对闻锦说得多详尽,怕记忆出了岔子反倒误导了女儿,便教外头大夫去重新写方子,问萧妪请教,大大小小列了足有三页纸给闻锦,这才安心作罢。
母亲对这一胎的担忧尤胜于己,闻锦心中微暖,也有些好笑。
交代完这些,白氏问起了苏洵然,“洵然回来时,你同他也将这天大的好消息说了罢。”
闻锦正有此意,腼腆脸红,朝母亲说道:“那您记得吩咐下人,谁也不许先对洵然透了口风。”
白氏含笑,“这我自然是省得的,安心。”
白氏走后便雷厉风行地吩咐下去了,这一传同样也传入了闻伯玉耳中,从书房一出来,便听到重檐底下,花霭深处,传来少女银铃声的般碎嘴,他也不过是耳朵尖无意之中听了一句,顿时眉开眼笑,还没来得及问清楚,便被白氏一把拽入了里屋。
夫妻俩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话,闻伯玉激动而又骄傲。
但夫妻俩谁也不曾说,将来闻锦与苏洵然诞下的孩儿,要过继一个替闻家继承香火,尽管白氏心里头曾有过这念头。多年夫妻情谊在,她膝下无子,闻伯玉从不另寻新欢,这是对她的体贴与尊重,这件事上,她是完全听从闻伯玉的。而闻伯玉于子息之事上颇为达观,无子虽是憾事,但多年下来已经习惯并接受了这个事实,当初他并不同意苏洵然入赘,也正是因为心底已有打算。何况苏洵然也无父无母,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朝苏洵然提这话,也是仗着恩义威胁罢了。
白氏正欢喜着,忽然听到丈夫幽幽的一声叹,不言语地背过了身,她也心下茫然。洵然是个任性的孩子,也懂事,他们不提,他自己恐怕会提的。
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这孩子,倒不如是个女娃,也省得为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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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棉被轻薄,晚风从叶隙间筛入,缱绻送来一波芙蕖香,棉被上本就栩栩如生的莲花纹仿佛更生动了,闻锦在被子下轻轻摸着肚子,满怀甜蜜温柔地想,等会儿也不知苏洵然会傻成什么模样。
这时的闻锦已想不起来,明日陈馥将被推到众人面前,将被当众验贞,就在几个时辰前她还觉得这是件可惜而又可悲的事。说到底,陈馥不过是她命中过客,这个过客曾一度不折手段地要闯入她的生活,介入她的婚姻,而最终以失败告终。她的日子,在陈馥之后当然如常地过,不会因为这颗石子砸入溅起了一波水花便影响什么。
但闻锦一直等到丑时三刻,南墙外传来打梆子的声儿,城门已经宵禁了,苏洵然也不曾回来。
闻锦才猛然发觉,原来一直是傍晚归家的苏洵然,今晚竟回来得格外晚。
胡思乱想了一阵儿之后,门被轻手轻脚地推开,闻锦心思一凛,刹那间呼吸都便细了,身后窸窸窣窣地传来声音,宽衣、脱履,一样不落,随后身后的被子被掀开一角,微微一凉,闻锦只觉得一个冰凉的身躯靠了过来,冷得她一哆嗦。
闻锦怀孕了,她带着这样的好消息等他到半夜,但苏洵然一回来,也不先洗个澡把那股酒味洗了,一上来就要抱她干干净净的柔嫩腰肢——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闻锦便给了他一肘子。
身后传来闷闷一声哼,模糊儿地听到一声:“别闹,夫君酒喝多了。”
说罢霸道地将闻锦的柔荑圈住,往怀里拉,闻锦被他扯得翻过身来,被扣进了怀里,她微微咬唇,不满得很,苏洵然又嘟囔起来,“头晕,锦儿替我揉揉。”
闻锦想她才不揉,结果听他哼哼了两句,没忍住又替他摁住了额头。
暖烘烘的手指贴着他的额头,苏洵然一下就舒服了,喝得酩酊大醉,又在平昌城街市上吹了半个时辰冷风,好容易回了家,总算有个娇软温柔的贤内助,能替他摁摁穴道,没忍住打了个酒嗝。
扑面而来的烈酒气发酸,呛得闻锦欲呕,按捺着替他揉额头,这几年伺候奶奶,学了一些按压过血的手法,虽然只是皮毛,却按得苏洵然极为舒服,浑身上下没有一个毛孔是不舒坦的,又哼哼了两声,这两声透着股慵懒和矜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