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谷道距离平昌北城不过数十里,这也正是嬴涯当即取调朝廷羽林军的原因所在,顺带,经由苏洵然整编细柳、连缨和虎豹营之后,这又是这样一个骁骑营,嬴涯还没彻底放下心,此次正好试试深浅。
阳谷道的卧龙寨盘踞于山坳,这山坳易守难攻,独眼苍狼手底下人数不多,只有两百人,然擅长山林作战,擅长奇袭和巨石阵,这正是让朝廷头疼之处。
何况当日,因嬴涯旨意所说,凡不得虎符带兵外出者,不得过五百,中途顾演使绊子,苏洵然心高气盛,拖着两百人便来了,其中一半还是新兵蛋子,才入营不久的,只经由几个百夫长之手,训练了不足三月。
但饶是如此,这仗还是打下来了,苏洵然用最少的伤亡,将卧龙寨一帮杂碎逼到了犄角旮旯里缩着,重峦叠嶂,正是绝佳的庇护所,苏洵然本可以率骑兵突围猛进,但因为晋炀在战中负伤,苏洵然唯得暂且止步,教军士休养,左右独眼苍狼是插翅也难逃。
闻锦被人粗鲁地拦腰一抱,走出山洞,林风冷瑟瑟地迎头吹来,人恢复了几分意识,她朦胧地睁开双眼,一群人,围着一个戴着眼罩,只剩一只眼曝露于外的中年大汉,正在声讨什么。
他们装束奇怪,腰间围着草裙,头顶戴着尖而长的草叶织就的绿帽,人手里一把锄头,有人是镰刀,有人是正儿八经的大刀,而那个独眼男人,则是一柄闪着银亮光华的锋利的弯刀。
闻锦慢慢地摸到腰间,手掌却扑了个空。
她惊怔起来。
她的金刀不见了!
那是苏洵然亲自替她磨锋,叮嘱她日日佩戴身上的防身之物。她记得在林子里晕迷前,那金刀是被她握在掌心的。
她迷迷糊糊,深思混沌地摊开五指一瞧,手指上染了斑斑红色的马血,金刀确实不翼而飞。
“这是——什么地方?”
怀抱着他的男人换了一个,独眼苍狼与人交代之后,率领大部队先逃了,只剩下五六人断后,这山坳密径出口极狭,苏洵然将一伙人围困了十日,也没查出来端倪,五人守着关口,已是万夫莫开。
一手揽着闻锦的腰,将软绵绵欲瘫倒在地的闻锦托起来的男人,朝她说道:“那个朝廷的将军是你什么人?”
闻锦怔愣,“什么将军?”
山贼不耐烦,一把将头顶的草叶子取了一根下来,扎闻锦的脸,那尖叶扎人极疼,山贼不好女色,下手没轻重,闻锦的脸颊被戳破了一块儿,闻锦惊惧地直往后退,那山贼啐了一口,怒骂道:“姓苏的臭毛贼。”
姓苏……就闻锦所知的将军,姓苏的不过是苏洵然,他在外剿匪呢,这么一想,闻锦恍然大悟,原来她竟是落入贼窝里了!
那人不给她反应,将草叶子又往她脸上刺来,闻锦脸蛋生疼。女孩子,又长成闻锦这般模样的,自是不可能不在意容色,惨叫了一声。
“还不说,还不说!”
眼见得苏洵然的人马就要攻上来了,他们竟还不晓得手里这位,到底是不是一块儿王牌,山贼怒不可遏,一耳光抽过来,闻锦被打得眼冒金星,一头栽倒下去,明艳如花的俏生生的脸颊登时红肿起来,连着伤口一道,火辣刺痛。
几道耳光扇在脸颊上,闻锦脑中嗡嗡直鸣,嘴角也被牙齿磕破了。
“说!”
山贼纯是为了心中有底,但闻锦执拗孤傲又倔强,便是此刻受尽羞辱,也不愿连累苏洵然,听他们口吻,苏洵然应当就在这附近。
“无关,不认识什么将军……”
“你……”山贼咬牙。
他是重义气地让大哥带着兄弟们先撤了,自己留下来凭着手中唯一的筹码闻锦来应付恐怖的羽林军,但他需要知道,闻锦这个筹码到底有没有用。
杉树林里响起了瑟瑟之音,随着春风几缕潜入来,山贼都是风声鹤唳的,竖着耳朵听,跟着便是由远及近的踢踏脚步声,坼地裂天般,教人心惊胆战。
“是,是苏洵然。”随着一声呼喝,吓得双股站站的山贼卧倒于地,软得起不来。
朝廷大军席卷山寨之际,他率领十几个弟兄在阳谷道与苏洵然狭路相逢,不必三个回合便被挑断了手筋,此后“苏”字如毕生之阴影。
闻锦茫然地抬起头,头昏昏的,朝远处望去,只见林碧幽邃悄然,一支急促的羽箭窜出,一箭便将擒住闻锦咽喉的山贼钉在了一颗老杉树上,闻锦脱去桎梏,身上一松,下意识便要去找腰间金刀,可只有一个刀鞘,刀早已遗失。
又想到苏洵然就在不远处策马赶来,忽然无比委屈,朝他奔过去,但才走出两步,那被挑断手筋的山贼一跃而去,将闻锦臂膀一拽,一招之下,便又锁住了闻锦的喉咙,闻锦吃痛,脸颊连同胃里都如烈火灼伤,发不出一个声音。
蓊郁的深林,春阳弥漫入里,将草色烟光笼覆而下,随着风一阵的吐纳,青叶萧萧,马蹄声渐近,骑士终于冒出了头,闻锦迷蒙的视线由远及近,当先瞅见那三根红羽,激动又苦涩。
她又成了拖累苏洵然的那个了,可她怎么被掳到这里来的,她没有一丝印象了。
苏洵然手里握着弓,弓弦拉至满月形状,手背绷出了青筋。
他目力非比常人,但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闻锦竟不在平昌城中,而在贼寇手里,在远处眺望之时,他只能估算出如何放出那一箭,不至于伤到人质,而取了匪头子狗命。但倘若他知晓那娇弱清瘦的人质便是闻锦,那一箭是绝不敢轻易出手的。
苏洵然勒马,惊怔失声:“锦儿——怎么是你?”
随着他这一声,身后的骑兵都纷纷勒住缰绳,而山贼那颗躁郁不安的心,也算是落回了腹中。
原来真是熟识的。
闻锦别过头,咬住了嘴唇。
这般情境下相见不是什么好兆头,她害怕自己身首异处,也害怕因自己苏洵然受制。倘若那些土匪还不算傻的话,利用自己,他们能从苏洵然身上得到许多。这就是她方才不愿承认与苏洵然相识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