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死(2 / 2)

但由谁出任都护,嬴涯还在考量,本来苏洵然当之无愧,但如今赵氏未平,他又……跳!苏洵然是摆明了在给他甩脸子,皇帝若连这点都看不出,那真是枉为帝王了。

苏洵然在房里待了许久,寝房门一直紧闭,只听见里头传来哼哧地长抽气之声,隐忍到极致,那痛想必是非同寻常的,俩婢女都害怕得不敢靠近,苏蓝煮得清心茶,才端到苏洵然门外,便见他倏地拉开门。

少年清冷俊俏的脸白得几乎不见血色,回平昌几个月,皮肤比原先白了不少,愈发显得病态,除了眼底红丝,竟无人色,额头上铺了一层汗,粘在浓密的眉睫上,他看了眼苏蓝手里的茶,端过来一饮而尽,“行了,我今晚不吃了,不用备我那份。”

苏蓝怔怔望着苏洵然。

他半边身体藏在门内,依稀能辨认,他身上只合了一件单衣,微微露出伤痕纵横交错的胸膛,偏右侧近心处一块泛红的肉质糜烂的新疤!

苏蓝震惊之下,直欲跌出去!

苏洵然一把搭住老者胳膊,眼神沉沉地凝视着他道:“苏蓝,我就只有你了。”

他不惯说这话,但还是道:“六岁那年,父母双亡,我便曾这么想过,倘若不是闻锦……如今依旧没有她,我身边一直在的,只有你,所以我信你。”

苏蓝不知怎的,手臂慌乱地颤了一下。

苏洵然身量高,越过老人的头朝他身后目光扫过,两名婢女在滴水的房檐下摘花闻香,姿态翩跹轻快,如蛱蝶一般,妙龄美好的姑娘,像一缕春色,只是春色常是留不住的。苏洵然抿了抿嘴唇,“苏蓝,你去我库房里翻点钱出来,给她们,让她们离开苏府。”

“公子你这是……”

他动动唇,“无福消受。”说罢将茶盏扔在苏蓝捧着的红木托盘上,嗓音又沉了,透着一种低哑:“去罢。”

一阵梅雨洗过,好容易消停了半日,景璨传周延过来递了张纸条,请他出门踏青。

*

苏洵然没想到,本以为就是狐朋狗友的一场聚会,竟会约在海上瀛洲,他早该想到的,还是他们四人。

闻锦与楚秀致同坐马车而来的,楚秀致先下车,末了才将闻锦牵下来,苏洵然铺好毯子,坐在上边吃果子,景璨皱眉损了一句:“犯什么懒,过来烤肉。”

西绥败仗以后,送了不少瓜果种子过来,有不少是苏洵然吃过而平昌人还没见识过的,不过嫁接花木需要的功夫太久,都还未成熟,苏洵然挑了一只还算合口的野果,塞在嘴里,起身去串肉。

闻锦跟在楚秀致身后,亦步亦趋,终于微微垂着眼眸,露出涩然的苦笑,“早知秀致姐你算计我,我便不来了。”

楚秀致从身后推她一把,“我是见你相思病入骨,找个由头让你见他罢了,不说什么话,能看着也愉快些是不是?”

闻锦没法反驳,被楚秀致推到苏洵然身旁,还是包饺子。

那天他们四人,就属苏洵然和闻锦最好,甜甜蜜蜜的,那时还没确认心意,可俩人之间暗流涌动,旁人不瞎也能看出来了。

今时不同以往,即便站在一处,也像两个陌生人一般。

苏洵然串肉的手法老道而熟练,不耽误说话,“你们没拉着韩筹过来?是了,他还在巡防呢,我让他每天围着平昌城跑,休沐也没有。”

闻锦心里发颤,又疼得眉头一皱。

场面氛围极其凝滞,肉串好了,苏洵然拿了一叠给景璨,景璨说不够,“你再弄点儿过来。”

他便又走回来,继续串肉。

苏洵然的手指头上有伤,像刀切的痕迹,伤口极深,而且应该是新弄的。他几乎从来不会给自己上药,也不晓得这世上会有人牵挂他,担心他,闻锦鬼使神差地,喃喃一般地道:“我马车上有药。”

苏洵然手指一顿,五指摊在闻锦眼前,修长漂亮,清瘦有力,指甲盖上晕着一团红,闻锦这才看到,当年这只漂亮得让她忍不住荼毒,往上添指甲花油的手指,无名指的指甲已经缺了一块儿。

苏洵然漫不经意地收回手,“有一次,我率军遇上西绥主力,歼敌三千,被他们一个先锋官挑去了一只指甲盖。”

闻锦突然长抽了一口气,忘了呼出。

十指连心,那有多疼?他一贯是最怕疼的,以往些许小伤上药时都能疼晕过去。

苏洵然朝闻锦扭头,几乎正好对上她笔直的,怔愣的,甚至心疼的目光,竟有种报复的快感,“疼多了,就不怕疼了,疼得没知觉了,就会忘记还在疼。”

一报还一报,闻锦也仿佛中了一刀,眼眶立即红了。

气氛实在不对,楚秀致将闻锦的手握住,让她到一旁歇着,苏洵然串好肉,在盆里将手洗干净,往衣裳上胡乱擦拭了番,“我军务缠身抽不开,你们吃罢,我回营了。”

他的马就拴在海上瀛洲外,沿着溪水往上走几步路便到了,苏洵然一路走着,一路盯着无名指上那残缺的一块指甲,脑中想的全是那日,夕阳自墙面陆离剥落,娇艳貌美的女孩子,温柔促狭地诓骗他涂指甲花的一幕……

想了想,竟然混账地觉着闻锦那时便对他有意思了。

他搓搓手指,早已不疼了的手,又起了一丝细微的疼痛感,扯得心房一阵堵闷。

原来疼得没知觉了,还是记得自己是在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