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绥战事吃紧,嬴涯翻阅旧时战记手札之时,细数了这五十年来的卞野之战,这么多年,西绥犯境不下百次,大卞虽兵强马壮,但在西北漠野,无地利之时,十战三胜而已。
这也是野人一旦得势便猖狂的原因。
嬴涯将眉头紧皱,又缓缓地揉了揉。
他的心病,就在平昌西出千山之外,从辽野,过博望,即至河套之外,军镇林立,那块辽阔疆域自舆图上划出大片深色,甚至直逼大卞,嬴涯看得眼红。
他奋力一把将舆图抓回手中,揉成一团。
此生如能打通关隘,虎踞西绥,边境即平,便即刻入黄泉见先祖英烈,也足够了。
*
开春了,冰河化冻。
二月初二,是卞国传统习俗之中的春耕节,也叫“迎富日”,平昌百姓多认为这天是青龙出关之日,百姓用扒出灶灰,洒条弯弯曲曲的灰线,从门外直通庖厨。
闻锦与母亲一道弄了,这点家长里短的事,要操持起来全凭白氏,闻锦对旧风俗不怎么了解,闻伯玉精通阳春白雪,但对俚俗之趣则是一无所知,大半要仰仗夫人。
白氏弄得快,收拾好家里,便朝闻锦闺阁来。
厢房里竖着一面屏风,里头贮存着几桶水,这日忌汲水,故而要事先储存房中。
丝绸屏风上绣着幽绿兰草,三色羽毛的彩鸟,博古架上挨挨挤挤地摆着古玩,不怎么珍贵的,大多是苏洵然从市井里淘来的,闻锦扔也不是供起来也不是,便随意摆在架子上,这么多年苏洵然不知道给她买了多少地摊货。
“一转眼,洵然走了半个月了。”
白氏见闻锦凝视着架子上的古玩,幽幽叹息。
见闻锦郁郁不乐,白氏又道:“我瞧你的锦秀阁应该开张了?”
闻锦低头,似在凝思。
“母亲,我听说军中有规矩,是每半个月可以写一封家书是么?”
白氏以往求学时,与苏行之是同窗,这点儿东西还是知道的,那时候闻伯玉与苏行之交好,没少通信,她想了想,“是有这条规矩,你要想写就写吧。”
闻锦欢喜起来,女儿家羞涩,便只微微露出一些甜蜜的笑,不让母亲发觉更多的端倪,白氏一走,她立即动笔墨写了一封信,本来先借诗经抒怀,但一想苏洵然那调皮捣蛋的性子,哪里读得了诗书,便一笔一字地写直白了些。
每隔半月一封,一个月便是双封了。
写完之后,可以寄到城外的梅花驿站,这是专门传送信笺的枢纽,平昌是都城,设有两个,闻锦投的这个是递往西北的。
得知可以写信寄信之后,闻锦便稍稍宽慰些了,无处安放的情思也渐渐地稳住,她开始投入新年的锦秀阁的生意里头。
在锦秀阁闻锦不仅是老板,还兼长制香丸脂膏的技艺,与楚秀致确定了今年的开春的香丸主题之后,便着手炼制“寒香雪”冰肌玉骨丸,服用可让女子体肤生香,甚至可埋于阴谷之中,非但无害,而且能促进女子行经顺畅。
两人着手忙碌了起来,一忙便脚不沾地的,两个姑娘甚至在锦秀阁打地铺,夜里便一块儿睡了。
睡着睡着,风吹开了窗,露出外头漫漫如海的银河,月华如练,曳于楼阁玲珑之间。闻锦被冷风吹醒,但谁也没动要起身关窗的心思,冷风一吹,睡意渐无。
被压在梳妆匣下的宣纸被风翻动得细细作响。
闻锦忽然听到了楚秀致的呓语。
起初只是小小的气声儿,窗外有风,闻锦还听不真切,她心里也有事可想,可慢慢地便察觉到不对了,姑娘家有什么事都不瞒着对方,闻锦也好奇楚秀致梦里惦记着谁,便支起玉臂往楚秀致被角那边挪过去,将耳朵谨慎地贴下来。
一声“放开他”,小小的,柔柔的气声。
闻锦微愣,眉心攒了起来——放开谁?
跟着又是一声儿“放开他”,“别动他”,“我跟你们走”……
苏洵然走后,闻锦去了趟苏家,搜罗那不正经的少年在家学的那些不正经的话本子,她说是苏洵然要给的,藏在库房第三座书架的右下角,苏蓝果然找着了,于是不怀疑,将一大摞书用书箱锁了,着人为闻锦抬回闻家的。
闻锦读了两页,男女敦伦,又是两页,男女敦伦,其场面事无巨细地写得详细明了,闻锦脸红不已,哪里敢看,一关上书,心里便不知道骂了苏洵然多少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