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来旷野草木尽凋,莽莽山峦起伏如兽脊,又如蛟龙游动,山间不见青翠,马蹄踩着初融冰雪的枯草地往龙泉寺慢悠悠地小跑。
雪化的天气,路面滑,马儿跑动不快。
苏洵然还是边策马,边搂着身前柔软得好像没有骨头的闻锦,手不规矩地又摁在了她的腹间,被闻锦挥掌打落,又拿上来,美其名曰都是为了护住她,不让她摔下马。
闻锦冷笑两声,由他去了。
这兔崽子愈发没规没矩,等会儿她要揍他。
苏洵然见她不再反抗,心里冒着甜,“那日你扔下我跑了,我没来得及说上一句,在我染病之前,事先我真不知他们要我做什么。”
他口中的“他们”,就是苏洵然到现在都避讳着不肯直言相告的人。
闻锦以为自己的猜测已经得到了印证。
“其实不是时疫,就是在牢里的时候,有人在食物里加了点儿料。”苏洵然语气变得有些慌张,“闻锦,我不知道你冒着生命之危也要陪着我,我……很感动。”
少年的语气一会儿抑扬顿挫,一会儿沉坠下来,无比真诚,闻锦赧然,轻轻“嗯”了一声。
腰间环着那只手便搂得更紧了。
他忽然不再策马,而让红马自由地撒蹄子闲走,马儿有灵性,不会跑到别处去,闻锦微微愣住,感觉到身后的少年胸膛贴得更紧了,他揉玩着她的长发,脸蛋埋在她的发髻之间深嗅了一口,用蹩脚的温柔和成熟说道:“昨晚,伯母同你说过咱俩的事没有?”
闻锦知道他会问这茬儿,点点头,“说了。”
身后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乱了,“那你……怎么说?”
闻锦缓缓回眸。
凝视着少年清若泉水般晶亮的眼,闻锦有一番话不知该怎么说。
她不是不愿意,也不是不喜欢他,只是……
祖母的话言犹在耳,即便她答应了,明年春天就……大约也是不成的。可是苏洵然的眼珠太过明亮,带着太过明显的期盼和希冀,她不忍心一伸手就打破了。
她笑着揉揉他的耳朵,“我答应了。”
苏洵然忽然狂喜,“真的?”这副美梦成真的发狂之态,闻锦忍不住也跟着微笑,苏洵然便用拽缰绳的手收回来搂住她,抱得又紧了几分,“锦儿……”
“什么?”
苏洵然愣住。
闻锦柳眉轻颦,回眸诧异地道:“你唤我什么?”
“我……”
“哎疼……闻锦,别拧我耳朵……”
闻锦又气又笑,“真是没大没小的臭崽子,我嫁给你,是你的福分,以后要我供起来,我说东,你不能往西,知道了没有?”
“知道,知道了!”
闻锦这才撒手。
苏洵然就望着她的发旋儿傻笑,伸手,又将她的发簪扶正了些。
随即他诧异道:“嗯,怎么还有一支?”
他的手指还扶在闻锦那支点翠簪上,闻锦不疑有他,一时又疑惑,“你怎知我失了一支?”她想明白过来,脸色一板,“你拿走了是不是?”
苏洵然也不傻,也领悟过来,“那是一对儿?”
闻锦脸一红。
他便从怀里摸出来那支簪子,带着点儿小心翼翼的讨好,用闻锦给的绢帕将簪子裹在里头,翻出来,光泽依旧,只是缺损了小块儿,苏洵然让工匠又修复了,不细看难以瞧见那裂痕。
闻锦伸手抓住这支簪子。
苏洵然自知理亏,他偷捡走了闻锦遗落的名贵发饰,却没还给她,微微迟疑,“锦儿,你拿回去吧。”
闻锦为那个称呼眉毛一挑,不知怎的苏洵然这么“以下犯上”她就寒毛直竖,皱了皱眉。
苏洵然慌张起来,“我真不是有意拿……那天它落在地上,我捡回去的!”
手心里忽然一凉,那支簪子便回到了掌心,苏洵然微愣,闻锦浅浅地垂着螓首,纤而密的漆黑睫羽长得掩住了眼波,“既是如此,必定与你有缘,你收着吧。”
苏洵然一听,心潮澎湃,立时掷地有声地点头道:“嗯!”
闻锦忍俊不禁,微微笑着替他将簪子卷回素帕间,又替他亲手放入怀间揣好,近在咫尺的溢出温柔甜意的美眸忽然迸出一种令人目眩的光采,苏洵然的喉咙滚了一下,“锦儿,我想……亲亲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