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伤(2 / 2)

“细柳军何在……”

这上林纵横百里,终始灞浐、出入泾渭,内里深不可测,乃皇家御苑。

原本田尤应该派人护住缺口的,可眼下三营竟连鬼影子都不见!

嬴涯骑马难下,被发狂似的马催动着越溪,沿沣水而上,虎吼之声更大,马儿终于颠簸之下将陛下甩了下来,嬴涯滚落在草地上,砸得右颊青肿,草丛之中滚动了几下,那马儿竟径直扔下皇帝逃窜去了。

嬴涯左右无援,避无可避,眼睁睁瞅着那白额幼虎杀气腾腾走来,几要为林中损伤生灵索命,嬴涯沉下脸色,绝不为苟全折辱龙颜,将弯刀牢牢握在掌心,喉咙滚了滚,有些咽干,他反复地不断告慰自己:“朕若有不测,膝下尚有太子,无惧区区一头畜生。”

也就在这时,原本缓慢而靠近的老虎,忽然暴喝一声,提着前爪奔将上来。

与此同时,溪边也响起了女人也是尖长的啸叫:“陛下!”

是皇后。

嬴涯半躺在芜丛中,要挣扎着爬起来,这时才发觉腿已摔伤了,脚踝约莫脱臼,动得艰难,只能把握住弯刀,“皇后?”

老虎越奔越近,身后的长草中也窸窸窣窣传来声音,越来越重,直至白额幼虎逼近,直冲面门而来,嬴涯攥紧了弯刀,忽要抽鞘而出,一个女人蓦地冲出来,血肉之躯竟生生承担了这一扑!

霎时间红淋淋的血液四溅。

喷溅到了嬴涯的睫毛、眉心、嘴里,他张了张口,愕然失声:“皇后?”

这傻女人为何会来!

为何她会突然冲上来!

苏后仰头就倒,胸口被虎蹄踹得气闷,光滑白皙的玉颈被挠出一条血痕,碎布偶似的跌入嬴涯怀里,嬴涯又惊又怒,“阿绫!”

幼虎已经伤人见血,尤不肯罢手,朝嬴涯与已重伤、花容惨白的苏后又俯冲而下,嬴涯握着刀毫不迟疑一刀捅向幼虎内脏,但电光火石之间,手竟握不稳刀锋,皇后拼着最后全身的力气,将虎爪握住了一只,那老虎前蹄被嬴涯刀刃所伤,暴怒着咆哮着,势大力沉地欲压下来,苏后快抵挡不住,嬴涯手起刀落,这回稳且准地扎入了老虎心脏。

“噗嗤——”血液飞溅到了苏后脸上,前爪渐渐失去了力道,她也松开了手,嬴涯一脚将白额大虫踢开,苏后已如花钿委地,软软地伏在了嬴涯胸口,晕厥过去了。

“皇后……”

嬴涯震惊之余,一把抱起怀里的瘦弱如柳条儿似的女人,声音艰难地发颤:“阿绫,朕的阿绫……傻女人!”嬴涯的大掌揉住女人的后脑,嘴唇发狠似的吻她的眉鬓,嘴里不住喃喃唤着。

他往周遭一瞟,这里正是葡萄宫,西绥之外诸国多与卞朝往来,葡萄在这时节属于稀罕物,故此先帝特辟出这宫室来种植西域葡萄,这时宫室内的人仿佛才得到声儿,姗姗来迟……

嬴涯力有不逮,抱不动苏后,一道儿摔在了草丛里。

“陛下!”

“陛下!”

震惊、担忧、焦虑的声音四起。

嬴涯嘴唇闭得死紧,眼睛再没离开皇后一下。

这个娇弱的女人,方才义无反顾地冲出来,话也不留一句给他,便替他挡下虎爪。嬴涯伸掌抱住她,那腰肢纤细得不盈一握,宫人都说皇后体态风流,弱不胜衣,她竟然……

“陛下。”宫人们终于围过来,嬴涯恍惚着怔了一下,任由他们将皇后抱上担架,他猛地回头,“长平侯尚在林中,让田尤带着人去找!若是苏家今日有人有闪失,朕让田尤提头来见!”

田氏没有了,手中没有利刃,皇帝可以再找,再笼络。

但护身之盾,不容有失。

尤其是枕边人。

“诺。”

宫人们分出一拨朝宜春苑去。

嬴涯疲惫地阖上双眸,由人搀扶请上御辇,感觉一阵深深的无力,又一阵心烦意乱。好一阵儿,闭目休憩的君王忽睁开双目,怒火中烧:“将朕的马寻来,朕要分尸!”

*

上林游猎,皆因田尤之倏忽,三军皆镇守在后山设防,督察宫外,警惕刺客,竟忽视了林中猛虎,山中饿狼。

陛下右颊受伤,左腿脚踝脱臼,皇后重伤咳血。

田尤后率人找着长平侯时,他已力尽晕厥,周身挨着躺着三只猛虎,一只幼虎甚至正趴在他的胸口,苏洵然手里紧攥着红羽箭,箭镞将虎身插了个对穿。

遍体鳞伤的长平侯,几乎体无完肤,衣衫破损,鲜血汩汩地喷溅,洇红了整个身躯。

田尤的眉心跳了跳,让人将虎与长平侯分开,而那支红羽箭从虎身抽离之后,却无法从苏洵然手中拿下来,他攥得太紧了,硬取下来除非砍断他三根手指。

田尤喟然叹道:“我诚不如也。”

又回头朝那十五讪讪而立、无言以对的门生道:“难道,这也是禁药所致?”

他们说不出话来,怔忡失语。

新走马上任的骑都尉因救驾有功,陛下额外拨了四名御医来探脉,经由御医诊治,先止住了血,随即被送回了苏府,四名御医对长平侯紧握着的那支红羽箭束手无策,那手紧紧横在胸口,不肯拿下来,没法替他将虎爪伤处理,且苏洵然全身高热不退,极有可能是伤口感染之故。

胸口这道伤口虽不深,也不再淌血,但倘若处置不及时,虎爪上秽物感染皮肤,侵入肌体,恐会造成性命之危。

躲在回廊底下的御医踱来踱去,心一横,死马当活马医,扭头派人去了闻家。

长平侯惧姊之名,平昌城内还有人不晓得吗?没有的。

兴许还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