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夫妻俩准备了一桌地道的苏城菜。
周念尝了一口松鼠桂鱼,菜刚入口她就知道这道菜出自大姨之手。他们家都是土生土长的苏城人,饮食习惯注重清鲜带甜,她吃起来是体会到了家乡的风味,可是身边那位就不一定了。
她转过头,看见迟则安淡定地吃下一块糖醋小排。看起来还挺习惯的,只有略微抽搐的眼角出卖了他的真实感受。
周念眯起眼笑,真是辛苦他了。
饭吃到一半,家里人就不可避免地关心起周念在燕都的工作。
一提起这事,外婆的话匣子就打开了:“年映春对你凶不凶?她要是态度不好,你记得要告诉家里的,不要为了学新东西就受委屈。还有那个工艺展,准备总归是要准备的,但是千万别累到自己,尽力了就好。”
大姨也在旁边帮腔:“是啊,饭是一口口吃,事也是一件件做。慢慢来就好,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迟则安侧过脸看了看周念,女孩儿嘴角的笑容僵了一秒。
他总算知道周念以往做事为什么那么瞻前顾后。
她的家人都有替她操心的习惯。
距离周念拜年映春为师早已过去半年,他们却依旧担忧她在燕都过得不自在,把她当成一朵脆弱的小花,好像丝毫风吹草动都会让她凋谢似的。
过度的保护有时反而会变成阻碍,让她也跟着害怕外面的世界。
不过这一次,周念只稍稍愣了一下,很快就展露笑颜:“我都说啦,艺术中心的大家对我很好的。工艺展的绣品已经在准备了,年老师说这回的概念很新颖,加上我绣工本来也不错,不出意外的话会是评审喜欢的类型。”
杨新筠握住筷子的右手微微一抖,但很快就被她掩饰了过去。
“那就好。”大姨转而念叨起别的,“你们两个也真是的,难得回来一趟,搞得匆匆忙忙的,今天回来明天就要走。”
周念咬着筷子笑了笑:“没办法嘛,我还在准备工艺展,迟哥又经常要出去带队,就连这两天都是好不容易才凑出来的呢。”
迟则安紧接着说:“春秋两季是我们户外这行最忙的时候,等夏天念念的比赛结束,我们再抽时间回来多留几天。”
大姨听过他们的解释,这才没有再埋怨。
当天下午,周念接到管晓雯的电话,那边吵着要见她的男朋友。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干脆下午就去市区,顺便回周念自己家看看。
等到他们再回来时,差不多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两人坐在沙发上陪家人看了会儿电视。周念看出外婆对迟则安的态度虽然不算特别亲切,但是这与她本身的性格有着莫大的关系,她原本就不会对初次见面的人表现得多么热情。
中途轮到迟则安去洗漱,杨新筠压低声音问周念:“你最近有没有去看方家阿姨?”
“有时间就会去的。医院给她新换了一种靶向药,治疗效果还不错,应该比之前预估的生存质量要好一些。”
杨新筠又问:“那你和淮晏都说清楚了的?现在有男朋友了,不好再跟人家牵扯不清。”
周念弯起眼笑:“说清楚啦。”
“那他……”杨新筠往卫生间的方向看了一眼,“他会不会介意你去医院探病?照理说这样是不太好,但毕竟方家……”
周念心领神会地说:“没事呀,我早就跟迟哥说了,还是他劝我可以多去看阿姨的。”
听起来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杨新筠这才点了点头。
·
第二天下午,雨过初晴。
送走了周念和迟则安,徐向亭也顺便载妻子和丈母娘去绣品街。
“妈,你觉得那男孩子怎么样?”大姨从副驾回过头问。
杨新筠说:“第一面哪里看得出来,倒是念念变了很多。”
大姨赞同地点头:“好像开朗了些?”
“她昨天说起苏绣的样子,你们看见没?”杨新筠布满皱纹的脸上出现一丝和蔼的笑容,“姑娘长大了,变样了。”
以前的周念,在生活里总是安安静静的。
明明绣工在年轻一辈里还算优秀,可每当被人问起与苏绣相关的话题,周念从来不会像昨天那样正面肯定自己的能力。
去燕都的半年里,女孩儿的外表和以前相比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但是任谁都能一眼看出,她恋爱了,而且还沉醉在一场美妙的爱情之中。恋爱让她的眉眼间染上了娇羞的色彩,还多出了一份沉着的自信。
杨新筠望向窗外熟悉的街景,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虽然她还是嫌迟则安皮肤太黑,而且也看出他吃不惯苏城菜,这都让杨新筠有些微妙的不满。
但是他能让周念变得更好,周念和他在一起时是开心的。
这就足够了。
·
七月的粤城,天空湛蓝如洗。
周念穿过一条长廊,跟随工作人员进入了等候的宴会厅。宴会厅里坐满了和她一样从事传统工艺行业的男男女女,大家聚在这里等待一小时后就要出炉的评选结果。
今天是第七届全国工艺美术精品展的闭展日,宴会厅楼上的会议室里,来自全国的工艺美术大师,正在紧锣密鼓地商定今年获奖的参展作品。
宴会厅里空调开得太足,周念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拿出一条披肩。
柔软的丝绸披肩放在包里只有一小团,抖开之后能看见上面绣着一幅精美的铃兰图案,这是周念母亲去世前留下的作品,她将它披在肩上,隔着单薄的旗袍感受到了温和的暖意。
坐在旁边的一位中年妇女轻声问道:“小妹妹,你是绣师?”
周念那条披肩上的刺绣是最典型的苏绣针法,别人能认出来也不奇怪,于是她便朝那位妇女笑着点了点头。
“那我们算半个同行了,我是做蜀绣的。可惜呀,现在像你这么年轻的女孩子不多见了。”说着说着,中年妇女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落寞。
周念无声地叹了口气,放眼望去,整个宴会厅里像她这样只有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屈指可数。眼角长出细纹的中年人与白发苍苍的老人,无形中象征着传统工艺行业的日薄西山,在宴会厅里直观地展现了出来。
中年妇女又问:“你的参展作品是什么?说不定这两天我还看过呢。”
周念回答说:“是一系列的作品,叫‘因为山就在那里’,年映春苏绣艺术馆选送的,展位号应该是……”
没等她说完,对方就先惊呼一声:“哎呀,我记得我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