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是一众省官根据河南现状,实施的一种“化田于民”之策。
因河南省内的宗藩过多,隐藏的土地过多,若较真执行,将损伤无数宗藩贵族的利益。
他们田多,人口也多,销的地方也多。
为了让他们不捣乱,继续帮助官府维持地方安宁。
一众省官决定让百姓替宗藩们分摊一些。
这就是百姓化田之策。
如此,宗藩们虽也割了肉,但没有那么惨,省官们又能顺利完成任务。
吃亏的只有百姓。
不然,宗藩们要如嘉靖朝那样,群起反对丈田,莫说一年,五年、十年都难以将河南的田地丈量清楚。
徐大任看向吴清。
“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做如何才能让这些人不再闹事”
吴清自信一笑。
“咱河南的百姓乃是大明两京十三省最老实听话的百姓,下官只需用他们的父母妻儿相威胁,威胁他们安全与生计,他们便乖乖听话了!”
“倒是那个周夫子比较拗,又无亲无故的,难缠一些,不过下官也一定能说服他,保证他不再开口言说此事!”
吴清与徐大任相比,只是个芝麻小官。
但在祥符县却是百姓的天。
他一句话,就能让这些农人步履维艰,让他们的田地以“合乎情理”的理由颗粒无收,让他们的家人亲眷,连当佃农的资格都没有。
许多百姓都不识字,甚至一辈子都不会走出祥符县。
吴清的一个决定,就足以让他们全家的天都塌了,故而他们不得不老实听话。
想要好好种地,不敢违抗大明法令的百姓,往往是最好欺负的。
徐大任微微点头。
“若遇到过于叛逆的,可以破例正常丈量他的田地,以防闹出大事!”
“下官遵命!”吴清嘴上如此说,但却不会这样干。
在他眼里,不能对底层百姓妥协一步,因为后者喜欢得寸进尺,他将田地当成荒地泥沼处理,都不会便宜百姓。
“此事,你便这样做吧,本官要离开了,切记,若出了事,便是你一人之罪,与省府无关!”
“下官明白!”吴清重重拱手。
徐大任连旁听都不愿旁听,就是不想担责任。
在官员们商定“化田法”时,县官们都已表态,哪个县出现问题,哪个县的县令就是主罪,与上面无关。
这也不是上面制定的策略。
很快,徐大任便带着一众属下离开了。
……
一个时辰后。
祥符县的县丞、主薄、钱谷师爷、刑名师爷齐齐出马,对农人们以威胁为主,讲理为辅,使得农人们不得不发誓保证,接下来绝不再言步弓之事。
他们若再敢言,他们的妻儿父母、田地屋舍都有可能出现意外。
这位一县之父母官,不一定能让辖下百姓的日子走向富足,却可以使得他们的日子愈加艰难。
这点儿,农人们都是见识过的。
既然知晓扳不倒对方,便只能选择妥协。
这时。
吴清来到了关押周夫子的县丞衙厅。
周夫子刚写完诉状,洋洋洒洒数千字,尽道吴清政绩之劣。
而当吴清出现在周夫子面前时。
周夫子瞬间愣住了,他以为吴清此刻定然已经被徐参与关进县衙大牢了。
一旁的县丞将诉状呈递给吴清。
吴清认真看完诉状,冷冷一笑,道:“文笔尚可,内容基本属实,可惜无用。”
撕拉!撕拉!
吴清将诉状撕的粉碎,扔在了地上。
这一刻。
周夫子瞬间明白,河南承宣布政司参议徐大任与吴清实乃蛇鼠一窝。
吴清看向周夫子。
“周夫子,你也是熟读圣贤书的秀才,怎会如此迂腐!”
“周王府乃是咱们开封府的靠山,若大动周王府,则开封府必乱,河南行省必乱,甚至许多佃农都将变成流民,你怎么就不能以大局为重,为此次河南丈田牺牲一下个人的利益呢你太自私了!你们这些闹事的百姓,实在是太自私了!”
“本官调整步弓长度,是为了朝廷,为了开封府,为了祥符县,为了周王府,为了田亩丈量之策能顺利完成,本官心在朝廷,心在大局,而你的心里,只有小民!”
“只要你向本官承诺,不再聚众言说丈田步弓之事,只要你自今日起不再离开开封府,本官可以保证,下个月就能让你来县学担任教谕,保证你有一个体面的晚年!”
周夫子抬起头,面色阴沉地望向吴清。
“朝廷丈量田亩是为了均田赋,是为了实行一条鞭法,是为了减轻天下百姓赋税,不是让你们阳奉阴违,弄虚作假!”
“你是为了朝廷吗你是不敢得罪周王府,是为了你的仕途,为了你的考绩,你是在与国策背向而驰,在做周王府的狗!”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要告你!告你们这些坑害百姓,欺瞒朝廷的无能自私之官!”
“不知好歹!”
“来人呀,将他押入县牢,待其后悔了,再来汇禀本官!”吴清非常愤怒地说道。
对待周夫子这种妻子早逝、唯一的女儿远嫁外省,骨头又非常硬的穷秀才,他还真没有办法。
县牢牢房内,阴暗潮湿。
周夫子有些恍惚。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河南的省官、府官为了完成“一年丈田完毕”的任务,可能都默许县官如此测量田亩。
他即使告到省里恐怕也没用。
他欲哭无泪。
此刻的他,只能寄希望于他那个在开封府府学上学的学生。
来县衙抢夺步弓之前,他向其写过信,让他将祥符县假造步弓之事,寻机会汇禀给当下身在开封府的巡按御史张简。
目前。
河南巡抚史孟重不可信,河南左布政使郑云蓥不可信,河南左参政安嘉善不可信,河南左参议徐大任依旧不可信。
整个河南府,唯有巡按御史张简算得上能代表朝廷的京官。
若他也默许丈量田亩可以这样做,将利益大幅度向宗藩倾斜,苦一苦百姓。
那说明朝廷也默许这样干。
若真如此,周夫子便只能选择告别这个世界。
……
三日后,周夫子已饿得饥肠辘辘。
吴清为了让他妥协。
每日只让他早晚各喝一顿稀粥,然后令狱卒端着酒肉问他:还告吗
只要他摇一摇头,就能吃到酒肉。
然而,周夫子不但不妥协,还大骂吴清。
“不妥协!那本官就一直关着他,关到他疯掉或意外离世!”吴清无比气愤地说道。
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害死一名秀才,但却可以慢慢将其折磨得离开这个世界。
直到此刻。
吴清都觉得百姓化田策是非常正确的策略,而周夫子顽固不化,想要害祥符县官员胥吏,想要祥符县的百姓过苦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