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雅不相信轮回,直到她死在手术台,化成一抹幽魂。
目之所及皆是灰色,那流动的血液,如雨时沿屋檐而下的污水,静默无声。
“小姐?”说话之人梳着简单的双螺髻,一袭绿衣,身量苗条,杏眼微红,是“白雅”的大丫鬟玉竹。
白雅轻捏手中的荷花香包,看向玉竹。
玉竹轻声道:“小姐,该吃药了。”青花瓷碗里盛着小半碗的药,苦涩侵鼻。
白雅右手微动,手腕疼痛发痒,遂用左手接过药碗慢慢吞咽。玉竹掏出蜜饯,白雅无声接过,香甜软糯的蜜饯在口中融化,绵长而真实。
十八岁她心脏病发;十岁“白雅”失血身亡,临死前那空无一物的眼神让她难以释怀。
“玉竹?”
玉竹端着药碗很快看了过来。
“有花盆吗?”
玉竹忙道:“有的,小姐想要怎样的?”
白雅指着她手里的药碗道:“两三个碗一般大,像这般高就好。”
“诺,奴婢这就去拿!”语中竟带了几分受宠若惊。因白雅醒来两天,沉默了两天。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玉竹捧着一个青花釉里红侧边绘着福鱼的花盆进来,盆里覆着一半松土。
白雅点头接过,从首饰盒里挑了根玉簪,打开刚把玩的荷花香包,把里面三颗绿中带褐的种子拿出。
“小姐,这是何物?”看着像果子。
“菩提种子。”
“菩提?是佛家说的那个菩提吗?”
“嗯。”白雅拒绝了玉竹的援手。
玉竹看着她独自松壤、戳穴、点种、覆土、润泥,不疾不徐,一脸专注,似极了某种仪式,庄重又神秘。
——
福熙院
当得知又有家族登门致歉后,老夫人“砰”地放下手中的茶盏,怒不可遏。
“蠢货!堂堂卫国公府嫡女,竟如此偏激,文世洳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东西!”
林嬷嬷抚着老夫人的胸口小心舒缓,语重心长道:“老夫人您息怒,可别气坏了身子!”
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问:“可打听到她因何上山?”人蠢也该有个缘由。
林嬷嬷觎了老夫人一眼,观其怒气稍敛,方道:“长延山顶有棵古树,相传里面住着神灵,只要心诚,佛祖便会显灵并赐下种子,不久愿望成真。二小姐怕是不知道从哪里听到这个传闻,这才独自上山,还在那里等了六个时辰。”只是不巧遇到了结伴出游的贵女,还被冷言嘲讽了一番。
原本是芝麻小事,不料二小姐心小胆大,回来后竟割腕自杀了,这才闹得满城风雨。二小姐此举是要陷卫国公府不义呀!
心怀所想不求卫国公府而是求神明,受了委屈一声不吭自杀了当,如此嫡女,璎珞之家闻所未闻。若被有心人利用,牵扯到十年前被抄的文家或在永苍当质子的白谦……
老夫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桩,心头的火苗又往上蹿了几分,老脸一绷道:“吩咐下去,卫国公府上下需谨言慎行,若谁管不住自个儿的嘴,一律发卖!”待谣言平息,这账她再与白雅好生清算!
——
日落西山,初秋的夜晚已带薄寒。思及白雅今日的异举,玉竹频频失神。
“二小姐可在?”敲门的是翠萍,伺候白源的大丫鬟。
玉竹心喜,忙起身给翠萍开门。
“奴婢给二小姐问安。”翠萍低眉顺眼道。
“翠萍姐姐深夜造访,可有要事?”虽早知来意,玉竹还是礼貌寻问。
“老爷请二小姐到书房一聚,还请二小姐移步。”
“好。”白雅的声音从里头传来,不一会儿就换好了衣物出来。
翠萍瞧着一身水蓝的白雅,眼底划过惊艳。蛾眉螓首,静女其姝,脸似梨花白,姿若兰花秀,举手投足似有暗香来。如斯女子,竟会割腕自杀,翠萍十分不解。
晚上的卫国公府寂静森严,偶闻蟋蟀声,远处灯火散落,拐角处小厮提灯笼而立,常有护卫巡逻。
强行入侵的记忆中,“白雅”对白源既敬又怕还带了一点怨。十年父女,相见不过寥寥数次,若说情谊,连雅馨苑随便一个丫鬟都比不上。
白雅随翠萍来到书房外,匾额上写着“草堂阁”三字,字迹坚韧有力,看着让人觉得里面的人明理爱民。
玉竹不得不止步,一脸担忧地看着白雅的背影,心里对白雅求见白源一举耿耿于怀。
玉竹默道:也不知道小姐找老爷说些什么,可千万不要再惹老爷生气,不然小姐在府里的日子就越发艰难了。
随着翠萍推门的动作,似有若无的檀香扑面而来,古老的书籍一一陈列,堪比珍藏古籍的小型图书馆。
书案旁,白源正恍若无人地翻阅着手边的奏折。此人不到四十,成熟俊朗,虽常年行军打仗,看着却不像粗人,倒像雅士。
白源不喜打扰,故翠萍把白雅带到一旁坐下,小声叮嘱几句,便悄然退下。
身为权臣,白源深受当今宠信,军中要务大多经他手,因此在他的桌面看到本该由皇帝亲启的奏折是极为正常的事。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白雅仍不见白源抬头,那专心致志的模样让她想起前世的兄长白昇,典型的工作狂,一旦入神旁若无人。
白雅起身,走到书架旁,挑了本类似国家地理的杂记打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