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走进我们生命里的所有人,都有失去的一天,既挽留不及,便要懂得释怀。直到最后,我才知道,我失去了这世上最重要的人。以后的漫长岁月里,我永远的失去了深爱一个人的能力。
——南宫泫
一、缘初
与东漓初见时,我尚年少。
花飞满天的时节,那一日,天下着绵绵细雨,府门前宽敞的青石大道,人迹寥落,一把天青色竹骨伞上,有雨珠,有落花,伞下,一抹小小身影,云白的衣裳,仿佛青石路面上开出的洁白花朵。
听到我的脚步声,那个人儿抬头,向我望来。
那一年的我,十岁,东漓七岁。
十岁的光景,若生在普通人家,不过是个懵懂不知世事,整日里只知玩乐的少年,可南宫家的孩子,他们的童年从来就不同。
晓事的这几年,虽谈不上风霜遍历,却也不知见过了多少居心叵测,人心险恶,也早知这是个人心不古,冷暖自知的世道,懂得了内敛于心,不悲不喜。
少年子弟江湖老,这并没有什么。
伞面轻抬,倏然间,我看到的是一双透明生光的眼睛,眸光淡淡的,有如清澈的流水,若有似无,轻轻柔柔。
我看着她——
第一眼,石破天惊;第二眼,点点星辰;第三眼,千山飞雪。
回神是因为头顶的声音,“我把漓儿交给你了,你可得照顾好咯。”这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他叫扶柳。父亲说,他是当年武林中无可匹敌的传奇人物,可如今却是位淡出江湖隐匿世外的闲人。虽然他有一张很年轻很漂亮的脸,可我知道,他其实一点也不年轻,因为他的眼睛那般苍老,如同枯木,无论冬去春来,似再无新绿。
我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稚嫩的孩子,那双清蒙蒙的眼睛也看着我,有飞花落雪映在她的眼睛里,美得让人晕眩。
我对她缓缓的笑了,如朝阳般耀眼的笑,我说:“你叫漓儿,父亲也叫我泫儿,可是你不能这样叫哦,你得叫我泫哥,知道吗?”我的性格素来开朗,这得益于我父亲的遗传,说着上前一步,拉了她垂在身侧的小手,“来,漓儿,叫一声泫哥来听听。”我的这张嘴素来能说会道,特别是对着女孩子,这也得益于我父亲的栽培。
末子,一记扇子敲在我头顶,我摸着脑袋不满的仰头,反被对方瞪了一眼,“小小年纪,怎地一副登徒子的嘴脸?”转头又看向站在我身后的父亲,似笑非笑的嘲弄,“南宫贤弟,你这教子未免太有方了些!”
“承蒙夸赞,泫儿乃我南宫家三代单传,对他的教授我从不敢藏私。”我父亲笑着说,显然在他的眼中,我算是个出息的孩子。
“上染不正下染歪。”扶柳牵了东漓就准备走,“漓儿咱们走了,我带你另寻一户好人家去。”
东漓忽地扑哧一声笑出来,微微翘着嘴角拉住那截白色衣袖,“师父,莫要闹了。”
她回头望向我,说:“泫哥,我是东漓。”细细软软的声音,唇畔那一抹流光盼影的淡笑,几乎让我一头栽倒。
这个孩子,年纪虽小,却着实已是个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皆精,看似与其他养在闺阁的女子一样,她知礼数,懂礼法,可却又不同,她看似单纯天真,却每每聪慧机敏得令我惊讶。
时光绵长,默默无言,转眼已过去一年。
闲适的午后,满庭飞花,寥峭的绵雨暂歇,我来了兴致,约了她出来,我倚树吹萧,她坐而抚琴。
八岁的孩子,一手的琴技虽显稚嫩,落进耳中却带着另一种清新。
我总是喜欢同她在一起,一有时间便来寻她,做的也都是些极普通的事,煮茶,看书,对弈,甚至只是在她的院中合眼小憩。即便什么也不干,却总会让我忘记红尘烟火,俗世尘嚣。
可这样的时光终于还是到了尽头,便是在这一刻——
潮湿的树杆上,一条百足虫朝我缓缓靠近,这种黑绿色的虫子经常在这样的时节出没,我儿时也曾捉来玩耍,自然不会放心上,正打算拂袖将它扫落,却见我面前的孩子脸色微变,我的动作下意识顿住,也就是这个刹那,纤秀的手指突然一撩琴弦,‘铮’的一声,一丝蕴着内力的劲气噗的一声射在我身旁,百足虫被击中落地,身首分离。
琴音早已停了,她无措的望着我,那张稚嫩的脸上满是惊慌,就像个犯了大错的孩子。
一语未发,我转身走出院子,听到身后她似乎轻轻唤了一声‘泫哥’,可我脚步未停,头也不回的走出了玉笙居,去找我的父亲。
后来,父亲同我说了她的身世——
前雅相之女,当朝太皇太后的侄孙女。
我想起三年前东方丞相被刺之事,“雅相东方,所以东漓她……”我脱口而出的话停了一停,父亲帮我接下,“东方漓。”
东方家族,历世数代,延续百年。东方氏素以才绝智计,权谋机变名动天下。名士儒家无数,分布于各国之中,有百世卿族之美称。
两代帝师,两任宰辅,一任皇后,这就是东方氏对黛国朝局的影响,
“她是东方丞相的嫡孙女,如若被那些人知道她还活着,以她们的狠绝,定会斩草除根。”父亲的话让我蹙眉,“是泠花宫的人?”泠花宫,一个以颠覆朝廷为目的神秘组织,宫里只有清一色的女人,个个貌美,心如蛇蝎。
父亲望着我的目光渐渐深邃,他极少露出这样的神情,我心头不由一突,然后听到他说,“她是王上早已选定的世子妃人选,也就是未来的黛王妃。”
未来的,黛王妃。
“那为何不送进宫去?”嘴里的话再次脱口而出,我知道自己有些失常,因为心绪不宁,可却不知这是为何,或许……是为了父亲此时幽深而阴郁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