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了,心中不快,不过碍着脸面,不敢吱声,便都缩头缩脑、矮身并足,尽量不与杜陵目光相交。
“你!”
杜陵食指中指合拢,远远一指,然后,又拿手重重点了两下。
“你!”
“你!”
守礼不远不近看着动静,只见被点中三人表情僵硬,面带为难地走出人群,分别是孟科、田虎、梁芳。
“适才宋师傅交代了,其他人都在各自房内老实呆着,不准串门,更不准出去胡闹!”杜陵高声叫嚷。
守礼随众人点头,再度抬头,只见杜陵急匆匆出了门,几个资历又老又与他亲厚的师兄也跟着去了。
“真倒霉,居然选了我!”田虎委屈道。
梁芳哭丧着脸,显然也不怎么开心。
守礼看见,连忙上去安慰:“厅暖和,比呆在屋里强!”
梁芳叹了口气,终于没说什么。
过了午后,守礼履约到厅见赵钦,不想赵钦嫌孟科碎嘴子,和守礼一人抱了一盆盆景到赵钦卧室。
两人垫了蒲团,铺在地上,盘腿而坐。
守着两盆盆景,赵钦驾轻就熟地修剪一通,守礼看着差不多了,便讨好似的笑道:“师兄不光手巧,心思也巧,这两盆盆景虽只去了旁枝,但看着就是不一样了,我见识浅,说不上哪里好,就觉得”
赵钦听得欢悦,道:“这盆小松,比之原来,更显得矫曲婆娑了;这盆富贵竹,比之原来,更显得错落有致了!”说罢,见守礼有所憬悟,不禁欣慰笑道:“你有天分,也肯上进,等开了春,时气渐暖,我便多教你些技艺,保管你比田虎他们强!”
守礼听得心怒放,面上却没有流露,只矜持道:“有师兄口传心授,我一定加倍学!”
“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学手艺,从来如此!”赵钦很突兀说了这么一句,然后目光清远地看向门口,笑道:“行了,这儿没你什么事了,你若无其他事,便先回屋歇歇吧,明儿记着早点起来!”
守礼满口答应,霍地站了起来。
走到门口,守礼心平气和开了门,复又带上。
院里,积雪逐渐融化,流淌在平展展的地面,凝成一层薄霜。
守礼驻足阶下,见墙头挂满亮晶晶的冰挂,闪着银光,不禁展露笑容。
回屋喝了杯温水,稍稍解渴,守礼闲着无事,又见冯宝几人围着半圆在划拳,便坐着耍了会,中间想到梁芳还在厅祗应,怕他无聊,便准备过去作陪,谁知才到前院,便听厅内有女人大声发牢骚。
“哎呀,真是急惊风偏遇慢郎中,你们房这么多号人,就没个理事的吗”
声音尖细,透着急躁。
守礼好奇地掀开帘,迎面瞧见一风姿绰约宫女,挽着流云髻,乌发间插了两朵栀子绢,压着一支绿幽幽的翡翠钗,从侧面看,五官突出,长眉入鬓,身着一袭殷红罗裙,上搭湖绿色袄,正扶着腰催促田虎几个。
此时,宫女又催促道:“今晚上,陛下驾临承香殿,我们娘娘多上心啊,你们别磨蹭了,抓紧些!”
孟科被催得心烦,手忙脚乱地抱了盆百合,谄笑道:“好姐姐,别催了,这不是吗”说着捧上前去。
宫女嘴上一笑,摆着杨柳细腰,凑了上去,低头观赏。
梁芳半抬起头,瞄见守礼来了,不禁一笑。
守礼对上他饱含欣喜的目光,面上也一笑,然后,脚步徐徐,衣摆擦着一溜水仙,蹑手蹑脚靠了过去。
“守礼,你不跟赵师兄去了吗”梁芳笑道。
守礼刚准备回答梁芳的问题,只听那宫女砸了下嘴,道:“凑合吧,喏,这是静嫔娘娘给的赏钱!”
孟科巴巴接了,奉承道:“有劳姐姐玉手,我一定亲自送去,路上一刻不耽搁,绝不让姐姐操心!”
“嗯!紧着点,别迟了,惹姑姑发火,我不饶你!”宫女催了两句,见孟科捣蒜似点头称好,稍稍安心。
孟科也有眼力见,点头哈腰,赔着笑脸,好声好气把宫女送到门口,然后,挑起帘,亲自送人出去。
田虎和梁芳直看得傻眼,直撅撅站在门口,目送宫女远去后,饿虎见羊似的直盯向孟科手中赏钱。
孟科满脸带笑转过身,淡淡瞥了守礼仨一眼,用吩咐的口气道:“听见了来差事了,快去送罢!”
梁芳眼角抽搐了下,没有动作。
田虎气哼哼道:“方才又不是我们应承的,为何要我俩去送何况,赏钱也没到我俩手中,凭什么我们干这苦差事”
“哪来这么多废话让你们送便去送,再不动,我去告师傅去!”孟科气呼呼道。
田虎听了,乐得一拍双手,高声嚷道:“好啊,去就去,谁不去,谁就是怂包!”说罢,逼视孟科。
梁芳见势不妙,生怕又遭殃及,便拿询问的目光望向守礼。
守礼寻思,闹大了,终归不体面,便脸上挤出笑道:“师傅才出门,这会子见不着了。孟师兄别多心,田虎不是要与你作对,只是外头天寒,他不想白受冻罢了,不若我和梁芳去送吧,互相也有个照应。”
田虎正气不顺呢,听守礼如此低声下气,不由翻了个白眼,目露鄙视。
孟科倒是笑了,“这才对呢,不过送盆罢了,还劳动我,岂不显得你们太草包行了,抓紧着吧,免得天黑路滑,回来路上又摔跤,师傅又怪我不看承你们!”说罢,白了田虎一眼,炫耀似的掂了掂赏钱,然后,森然一笑,出了厅。
田虎忍不住啐了一口,骂道:“就没见过这么抠搜的人,得了赏钱,恨不能拴腰上,一丁点都不与人,哪比得上赵师兄一根脚趾”说罢,又来回扫视了守礼和梁芳两眼,讥讽道:“你俩也是没出息,他这么欺负你们,你们还帮他干活”
守礼望了梁芳一眼,见他满面惭愧,深垂着头,便上去同田虎道:“到底他比咱们资历老些,以后,免不得有相烦他的地方,何必逞一时之快呢何况,不过出去送盆而已,也不算苦差,不若服个软,老实送了,你又何苦出口伤他呢”
“只怕顺了他这一次,下回更推脱不掉了,我反正受不了这气!”田虎气愤着撂下一句,便郁闷出去了。
朝夕相处,守礼和梁芳都知道田虎的脾气,平时还好,遇着不公,好似撮盐入火,一点就着,想来劝也无用,两人叹了口气,一道回卧室披了风帽、戴了暖耳,然后,返回厅,抱起盆,一人一程,替换着往承香殿赶路。
雪天风紧,人迹罕见,途中一派冷清。
守礼吹着风,也没精神说话,梁芳也是。
两人紧赶慢赶到承香殿,毕恭毕敬将百合交给檀香,领了打赏,兴奋地跑出了宫门,躲到暗地瓜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