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少年的孟豫霖。
孟豫冬记得。
望向人来人往的灵堂入口,孟豫冬看见了年轻时的自己,那时候他二十出头,大学还没毕业,和孟豫霖一样,一身皓白,对每一个来吊唁的宾客说谢谢。
站在他身边的人是纪盛。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崩塌了他和弟弟的天,他不得不站出来,撑起这一片天。
那时候多混乱啊,所有人都在找他,所有事都等着他回复,纪盛站在他身边,帮他理清了许多他不懂的事。
可是,为什么这里会有年轻时的自己如果那个人是自己,他又是谁
今天的一切太震惊了,震惊到近乎荒谬,荒谬中似乎又有些合理。
当逼着自己一点一点冷静下来,把事情理清楚,就像当年,他一点一点接受父母不在了他要顶起这片天的事实一样,似乎,从前那些想问却始终没有开口的问题,有了模糊的答案。
而此时,宰稚已经跑到了孟豫霖身边,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孟豫霖。”她清清楚楚地叫他的名字。
孟豫霖不敢抬头,他知道自己满脸的泪水。
“孟豫霖,你信不信,我会读心”宰稚盘腿坐在他面前的台阶上,双手托着下巴,一脸认真的样子。
这句话到底吸引了正把自己封闭起来默默难过的少年,抬头间,眼眸中泪光闪烁。
宰稚一本正经的模样,“真的,我现在就能猜到你在想什么。”
“那,你猜。”尚且单纯的沉默的少年,终于开口。
“嗯……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你看着我的眼睛。”宰稚故弄玄虚,凝视着少年泪濛濛的双眼,用一种神秘却有力量的声音说,“你想当一个男子汉,爸爸妈妈不在了,你很难过,很想他们,但家里只剩你和哥哥了,今后你们要自己撑起这一片天,你觉得你长大了,你想帮哥哥分担,你想和哥哥一起撑起这个家,但是大家都把你当小孩子,觉得你做不好,你尝试着想要问问他们,你可以做些什么,他们却都让你走开,还嫌你碍事……”
孟豫霖泪濛濛的眼睛里,泪珠啪嗒啪嗒掉下来。
稍远处的逆时光机出口,孟豫冬笔直地站着,看着宰稚和少年孟豫霖说话,这么远,原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宰六手里所谓的监视器音画跟那边同步,宰稚轻柔而有力量的声音清晰地从监视器里传出来。
孟豫冬终于记得,给父母办后事那几天,孟豫霖的确到处转,低着头,像只无头苍蝇一样。
那会儿很忙很忙,他顾不上他弟,长辈们对他弟的刻板印象就是百无一用的纨绔子弟,所以都当他弟不懂事,父母去世这么大的事,不但没有一点成长,反而像个浪荡子一样无所事事,所以,他弟到一处,长辈们就呵斥一次,让他弟一边待着去,别添乱。
后来,开追悼会需要他弟出场了,到处找不到人,大家还都认定他弟调皮,把人找回来以后又给狠狠训一顿,连他这个当哥的也一样,忙得晕头转向之际,只觉得他弟怎么这么不争气。
原来,他弟那时候不是无所事事四处晃荡,是想像一个男子汉那样帮他一起挑起这个家的担子;原来,他也不是不懂事地四处乱跑,是被训斥和质疑以后,一个人躲在这里悄悄哭……
“他心心念念想要回去的也是他的小时候,是他爸爸妈妈还在的时候,他的剧本明明是从五岁开始写的!他要做爸爸妈妈的乖孩子!要像哥哥一样优秀!要成为家人的骄傲!要避免爸爸妈妈去世!要一个完整的家!要好好去爱爸爸妈妈!”
宰稚和毕旬打架时咆哮的那段话在孟豫冬耳边再次回荡,风吹过,孟豫冬看着暮色中的少年弟弟,眼睛涩痛得厉害,一个箭步跨出去,却被宰六拉住了衣角,“大哥,你去干嘛”
孟豫冬低头,他去干嘛这还不明显吗
宰六急道,“大哥,你不能去!这里是十一年前,十一年前的你不是这个样子,而且,这里有一个你,你出现了,让里面那个你怎么办”
“我……不能跟他说话”这个他,指的是他弟,只是,这句话说出来,他的声音是沙哑的。
宰六缓缓摇头,“不能,宰稚可以,你有什么话可以让宰稚跟他说啊!”
“我想……”他有好多好多话想给他弟说。
他其实一直有点疑惑,为什么会对宰六这么喜欢,这么小小的人儿,他就是想把他牢牢护住,但明明宰六跟他没有血缘关系,这一刻,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只是,那么多的话,到底该从何说起
而宰稚的声音却再一次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