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晴觉得自己又开始重温那个漫长的噩梦,梦里有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可是那红的却不像是血,更像是淹没人的花海。
她仿佛回到了那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下课的学生讨论着不久前的豪门霸总空难和家产争夺案,三三两两地从江晚晴面前嬉笑而过。
江晚晴自己却垫着脚默着声,待到大部分人都走光了,才小心翼翼地走出实验楼。
刚拐过楼梯,就被人迎面送上了一大捧红玫瑰。
江晚晴只能保持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戳在原地,面对那捧巨大的花儿,她没敢接——因为她即使接过来也未必拎得动。
江晚晴只好假笑着拨开那捧花,那个她一直看不清面容的送花人,终于露出了真容——那是傅修明。
他站在一辆扎眼得不得了的跑车前,十足的豪门阔少儿。
他的五官和神气比后来还要多了几分肆意的张扬,桃花眼一挑,笑容三分缱绻七分轻狂:“愣什么呢晚晴,我在追求你啊。”
傅修明的狐朋狗友和驻足围观的学生发出起哄的口哨和尖叫,江晚晴叫天天不应地捂住了脸,落荒而逃。
热心却八卦的师姐很快打听出了对方的来路,兴奋地拉着江晚晴汇报听来的消息:“不得了,傅修明原来居然是国际关系学院乔师姐的男朋友,陪乔师姐来参加校友会,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学校里对你一见钟情。他和乔师姐当天就分手了,然后……你都知道了。啧啧……晚晴,你魅力不减啊。”
江晚晴听完一脸黑线:“这不就是个喜新厌旧的渣男么……”
“乔师姐的前男友们啊~”师姐意味深长地对江晚晴眨眨眼,“就算是渣男,那也都是有钱有貌的渣男。”
这个“们”字可真意味深长……
不过……
“他有没有财貌跟我有什么关系?”江晚晴不为所动,心狠手辣地给实验组小白鼠戳了一针,“我这么闭月羞花才高八斗,不值得更好的吗?”
小白鼠发出凄厉的“吱——”声,师姐也被她的自吹自擂震惊了。
江晚晴利落地将小白鼠塞回笼子,一边走一边问师姐:“我从刚才就想问了,乔师姐是哪个师姐?很有名吗?”
师姐:“……”
风云人物间的相轻真可怕啊……师姐表示不想理她。
江晚晴也没当回事儿,所以,她也一直都不知道“乔师姐”是谁。
傅修明追人的手段层出不穷花样百出,江晚晴拒绝了他无数次,他却仍然锲而不舍,每次都像拔秃了花圃一般,给江晚晴送来大捧的红玫瑰,生怕别人不知道这花儿代表的是“爱情”。
可江晚晴却从此就多了个毛病,看见红玫瑰就头晕。
江晚晴惹不起就躲,躲不起就玩消失,可是消失太久也不合适——她的实验比玩躲猫猫重要多了。
江晚晴准备给对方来个狠的让对方死心的时候,却被导师招到了办公室。
导师是江晚晴二伯的师弟,和学术名门的江家很有交情,是那种江晚晴做得不对就可以直接教育她的长辈。
老头看到江晚晴推门而入,委婉又恨铁不成钢的,先给她讲了一番有关男女交往界限问题的古训,训得江晚晴一头雾水,实在忍不住打断他:“您等等……有人骚扰师兄和师弟们,警告他们不要和我过从甚密?您说的这是谁?”
老头火冒三丈:“不是你男朋友吗?!”
江晚晴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老师,我单身!”
“你那男朋友……”
“没有!”江晚晴慨然,“这就是个拈花惹草的渣男!我就是那无辜的花儿!”
导师:“……”
“无辜的花儿”经此一事,也觉得自己躲着不是办法,总该奋起反击。
等傅修明再一次出现在她眼前时,她把傅修明直接揪离了众人的视线。
“我觉得自己可能喜欢女人是个蕾丝边,除非你对自己狠点儿给自己一刀,其他形式的追求一概免了。”江晚晴抱臂瞪着他,“你的行为已经给我的学习工作造成了足够多的困扰,但是,我出于对你的尊重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要怎么样,这件事才能翻篇儿?”
江晚晴以为对方会死缠烂打,却不料傅修明微微笑了笑,干脆地道:“我要回伦敦了,晚晴,这次我也是来向你辞行的。”
江晚晴一愣,觉得自己准备的气势有点儿多余,只好讪讪地放下自己抱起来的双臂:“哦……那一路顺,哦不,平安,一路平安。”
傅修明笑着接受了这句“祝愿”,而后颇为绅士地点了点头:“不过,我确实还有个小心愿。”
江晚晴立刻警惕起来:“什么?”
“离开前我受朋友邀请参加她举办的聚会。”傅修明说,“她和你是校友,她很想见见你。”
江晚晴本来并不想答应,关于傅修明,她总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而对方像是看出了她表情间的犹豫,抢在她拒绝之前低低笑了。
那个笑容又失望又落寞,江晚晴从未见过有人笑也能笑出这样发自内心的孤寂和苦涩,仿佛暖暖微风都再暖不回他心里的三尺寒冰。
他的声音像是要哭了:“最后一次,求你了,晚晴。”
江晚晴的外强中干顿时被击了个粉碎——她确定自己不喜欢傅修明,但是她实在受不了别人这样和她说话。
傅修明的桃花眼泛着一层水光,深情又无助地让人起鸡皮疙瘩。
江晚晴受不了的避开,一时松懈吐了口:“什么时候……”
傅修明转瞬便笑了,方才那直击人心的落寞很快不见了,快得让江晚晴觉得刚才自己的感觉都是眼花。
“明天晚上。”傅修明说,“我来接你。”
江晚晴觉得自己被这个花花公子的“以退为进”套路了。
懊悔让她保持了亡羊补牢却没什么卵用的清醒,重新冷起脸来断然拒绝道:“不用,你告诉我地点,我自己过去,自己回来。”
傅修明点点头:“可以。”
“就这一次。”江晚晴说,“最后一次。”
她撂下这句警告,转身而去,没有看到伫立在身后的傅修明得逞的笑意。
转天晚上,江晚晴并没隆重打扮,但仍然保持礼貌的化了妆,穿着极端素简但得体。
和西装革履的傅修明比起来,她的敷衍太明显,但好在确实天生丽质。
很久很久以后,她终于想起,她就是在这个晚上,见过曾经的乔文安。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后来乔文安会说“站在我们身边的人都不是原来那个”。
那天的乔文安盛装明艳,气质出众,挽着一位江晚晴略有耳闻过的青年才俊,与她和傅修明对面而立。
“江四小姐,江晚晴。”乔文安微微一笑,目光带着一种审视和微不可查的鄙夷,“早有耳闻,久仰。”
而江晚晴却还没将乔文安和“风云人物乔师姐”对上号儿,而是眨着眼睛,无辜地客气道:“乔小姐和我是校友吗?还是您已经毕业很久了……抱歉我不记得是否见过您。”
这句“客气”让乔文安以为她故意拿乔,脸上越来越挂不住,没聊几句就拂袖而去了,倒是让江晚晴觉得莫名其妙。
不过,在和傅修明分别的时候,江晚晴终于高兴了起来——因为她终于看到了问题解决的曙光,也如约得到了傅修明这块儿“牛皮糖”最后的承诺。
“我再也不会出现在学校里了。”
傅修明这样说。
那天仿佛真的就是告别,傅修明坐第二天早上的飞机回了伦敦。
江晚晴如释重负地把傅修明和这个人有关的一切抛到了脑后,开始享受起她重新单纯安宁下来的科研时光。
这样的日子过了不久,导师又一次神神秘秘地把她招到了办公室。
江晚晴上次被训出了心理阴影,这次一进门儿先自己表态:“老师,那些‘麻烦’我已经解决干净了!请师兄师弟们放心科研,等这个项目告一段落,我做东请大家吃饭!”
江晚晴在老头这儿如同侄女,看她俏皮地耍宝,只笑着点了点她,没多说,而是推给她一份儿表格。
“境外一个知名药物研发实验室在与学术圈寻求合作,我和你二伯那边的实验室都接到了邀请,我们商讨过,认为这是个不错的合作项目,值得参与,你二伯那边派了个学生去做访问学者。对方也给了我这边一个访问名额。他们对你那篇与谷氨酸盐有关的论文非常感兴趣,看意思是非常希望你去参与这个合作项目的。”导师慈祥的看着她,“当然,从我个人的角度,我也觉得你很合适。”
江晚晴拿过表格看了一眼,只看到了实验室的名字——并不怎么熟悉。
不过她也没多想,也很感激导师赏识给机会,基本已经应下了这次交流,便随口问了问:“老师,这个交流要去哪里?去多久?”
“具体的资料我一会儿用邮件发给你。”导师对她的态度满意地点点头,“去英国,期限十四个月,一年多一点。”
听到“英国”的时候,江晚晴心里“咯噔”一声,但是很快她又放平了心态——毕竟伦敦那么大,英国更大,她不至于那么点儿背再一次碰上傅修明。
更何况,实验室里忙得脚不沾地,江晚晴已经预见到自己“公寓——实验室”两点一线的交换生涯,觉得自己根本没空儿和傅修明玩儿什么“偶遇”。
倒是师姐听说她要去英国交换后,毫不客气地给她列了一张采购清单,把自己一年半以后要用的婚礼用品全部安排给了江晚晴采购不说,还借口帮她“收拾行李”的时候,八卦兮兮地来哪壶不开提哪壶。
“哎?我没记错的话,傅修明临走前明确跟你说过,他回英国了……现在你也要去英国?嗯?”师姐挤眉弄眼,“有情况?”
“没有情况,纯属错觉。”江晚晴断然否认,“我为了拒绝他,跟他出了个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