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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殷教导(1 / 2)

巫山一夜安然。

翌日,东君一进典墨阁便看见瑶姬跪坐在案桌旁,颔首低眉,神色恬静,也不知是在闭目养神还是睡着了。一身素衣绣金,乌黑的发丝垂落在瘦削的肩头,模样竟有些惹人怜。

东君不动声色地绕过瑶姬,坐到了案桌前,犹豫片刻,还是轻轻扣了扣案桌。

瑶姬闻声睁开眼,一抹缥色映入眼帘,抬头,是东君清峻的侧脸。

“睡醒了?”东君打开一卷《巫山志》,头也不抬。

“没……”瑶姬揉了揉脸,好让自己清醒些。

东君闻言看了瑶姬一眼,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

“我是说我没睡觉。”瑶姬辩解道,“我来交自省书。”说着就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来。

东君打开一看,上云:瑶,一缕残魂,四处漂泊,本生无来处死无归所,幸得巫山君照拂,百年来耳提面命,瑶方能修成正果,追随其左右,瑶不胜荣幸。十年前巫山君殒身,瑶未能送终,遗恨至今,故夜袭巫山偷取悬棺,险些铸成大错。如此意气用事,百年深恩尽负,瑶羞愧之至。承蒙东君点拨,瑶大梦初醒,幡然悔悟。闻东君之言,瑶如沐春风,恍若巫山君在世,惟愿东君不吝言辞,悉心教导,瑶感激涕零,自当勉力自强,为巫山效犬马之劳、尽绵薄之力……

东君放下自省书,道:“倒是挺有觉悟。”

“既是他用命换来的巫山,我自当好生护着。”瑶姬态度诚恳。

东君神色犹疑,沉思片刻,道:“你随我出去一趟。”说着,便起身向外走去。

瑶姬不明所以,也跟了上去。

巫山纵横千里,有大大小小山峰百余座,钟灵毓秀,瑰丽奇绝。瑶姬随东君自朝云出发,行至望霞峰顶,巫山美景尽收眼底。

望霞峰顶日光普照,山风猎猎。一切都明亮而缠绵。

东君驻足,道:“这个地方想来你是来过的罢。”

瑶姬望向山南,点了点头。

山下一江碧水自西向东悠悠流去,水域开阔,波纹荡漾,江面上飘着一层金色的薄雾,两岸峰峦迭出,妙趣横生。

“北有河,南有江,同样发源于昆仑,却各有性情。东君是想讲这江流的事情么?”瑶姬问道。

“十年前昆仑春雪消融,巫山段的江水猛涨,一场洪水吞没大片土地,适时巫山山洪爆发,巫山君毫无作为,任由山洪加剧水患,致使死伤惨重。吕尘正是因此获罪。”东君娓娓道来。

瑶姬听闻这段往事,早有些哽咽,道:“吕尘不会放任水患的,他定是有……有苦衷。”

“彼时巫山大雨滂沱,山涧水势汹汹,山洪向南直奔江流而去。吕尘早有察觉,当时最佳的处理方式是,将山洪分流引向北面的壤水和渡水,但他并没有这样做。”

瑶姬惊诧道:“壤渡一带有几十户人家,山洪北去定会淹没他们!”

东君点了点头,道:“吕尘大概也是作了这般考量,壤渡流域原本平安无事,若是为了缓解山洪而引水北去,实在是罪过。”

“后来呢?”瑶姬问道。

“后来山洪凶猛南下,一泻千里,江中浊浪滔天,铺开万丈宽,吞噬了数万人性命。半个月后,洪水消退,长江流域尸横遍野。于是天宫降下罪诏,斥责巫山君无为,取消吕尘的神位,巫山择日另立新主。吕尘悲痛不已,自裁谢罪。”

瑶姬冷笑一声:“罪诏?难道天宫不知道壤渡一带的情况吗?”

东君云淡风轻道:“知道又如何?以上万的伤亡换寥寥数十户人家平安,真的值得吗?”

瑶姬被问得哑口无言,半晌,问道:“难道,牺牲那无辜的十几户人家……就值了吗?”

东君凝眸看着瑶姬,道:“若换做你是吕尘,你会怎么做?”

瑶姬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东君无奈一笑,道:“这种事情本就难以抉择,天宫不过是想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我倒是钦佩吕尘的悲悯之心,实在当世无双。”

瑶姬垂下眼眸,不甘心道:“当时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形势危急,哪容得你细想。不过,”东君顿了顿,“后来我在巫山南面发现了一些残破的神骨。”

瑶姬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抽筋剥骨,织血为网,即便这样也未能阻止山洪。大约是……劫数如此。”东君深深叹了口气。

瑶姬一眨眼,泪珠便滑落了下来。她仿佛看见吕尘皑皑如雪的衣衫上晕开一团又一团暗红的血迹,冥冥天色下,山洪如猛兽出笼,残忍地吞没了吕尘纤弱的身躯。她甚至能想象到洪水过后,吕尘看着一片残败的景象,是怎样心如刀绞的神色。那是他穷其一生守护的巫山啊!

“即便他没有自散灵力以润泽巫山,也撑不了多久罢?”瑶姬倒吸一口凉气,问道。

东君点了点头,道:“山洪一祸,他损耗太多。”

瑶姬叹了口气,道:“明白了。我会坚守巫山,不再胡闹。”

“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让你表真心的。”东君意味深长地看着瑶姬,“水患一事,恐另有隐情。”

“什么隐情?”瑶姬诧异。

东君摇头,道:“不过是推测,暂时还没有定论,等河伯到了自然见分晓。你熟知巫山,到时候也能提供些参考。”

“明白了,巫山风土我最熟知,若有需要,我也能帮衬一二。”瑶姬应承了下来。

东君满意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几日,灵玑不在,东君便殷勤督促起瑶姬来。

瑶姬在吕尘手下散漫惯了,一时也难以规矩起来。自此每个早晚要打坐修行,白日巡查山林,夜里还要照拂山下村民,平日里不但不沾荤腥,连人间烟火也都不让碰,以前的打野鸡、追兔子、抓鱼儿更是无从谈起。瑶姬老实巴交地干了几天,很快就没了精神,东君看她蔫头耷脑的,也不帮忙,心安理得地整理起了《巫山志》。

瑶姬心中颇不痛快,于是一连几天夜里都倒挂在村口的老槐树上,把几个晚归的村民吓了个半死。

“小公子去往何处?”瑶姬眯缝着眼挂在树上,看见夜色中一个年轻的身影走了过来,于是开口招呼道。

“村口冬水田。”声音冷冷淡淡的。

瑶姬定睛一看,忙翻身落地,干笑两声道:“东君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