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 序章(1 / 2)

如果把时光和月色重新折叠,再回到当晚广袤的星空之下。

狰狞的火舌从半塌的阳台口喷涌而出,提着枪的男人把空了弹夹的乌兹冲/锋/枪甩到身后,转手从腰后摸出了一把黑沉沉的匕首,漫天红彤彤的火光在刀刃处翻转出一线极其艳烈的杀意,像是地狱游园口撞钟归巢的飞鸟划破天空的翅尖。

女人和精悍的对手相比实在有些瘦弱,她原先顶着一头饱满漂亮的短发,可惜刚才她带着护在身后的年轻人在爆炸过后的楼体里奔逃,脑后的头发被火燎掉了一截,显得有点狼狈。她本来能全身而出,然而身后这个愣头青不知道脑子进了什么水,仗着是不知名小卒没人看顾居然紧紧咬着叛徒窜进了废楼里,爆炸把这位逞英雄的热血狂徒掀出去整整一条走廊,她飞出去的力道把走廊尽头那堆生锈的担架车撞得摔了满地。

她从楼上跳下来看见这个年轻人时,年轻人正扶着断掉的左臂艰难地爬起来,尖牙咬着苍白的嘴唇渗出殷红的血丝,满头满脸又不知道糊的是谁的血,而长头发混着血浆和土灰胡乱披了半个肩膀,满眼仿佛无物一般近乎顽强地踉踉跄跄往对面挪。她和她擦肩而过时微型联络耳机终于挣扎着有了声响,断断续续,却像泥潭里最初伸出的一只手,带着全队的希望抓住了就不肯放手:“曼......喂......余曼!余曼你还活着吗!”

余曼试着应答,声音却传不出去,对面仿佛困兽一般疯狂喊着她的名字,徒劳无功。

她甚至听到了一声短暂的呜咽。

余曼眼睁睁看着她干净利落挪到叛徒身边——他的两条腿为爆炸所累已经断了,正在地上闭着眼睛边滚边嚎,年轻人连话都没有一句,抓着匕首手起刀落连着捅了好几刀,几乎刀刀在要害上,最后从容地抹了他脖子。匕首咣当一声跌在地上,年轻人终于抽尽了全身的精气神,眼前除了滚滚的浓烟就是擦不掉的血色,熊熊燃烧的世界几乎狰狞出了一个狂野的重影,在她重得快要睁不开的眼皮里咆哮着,翻转着,严重的耳鸣让她几乎听不清声音。

“余组长,”在泼天的大火和滚滚黑烟里年轻人的声音几不可闻,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喉咙有没有发出声音,堪称靠着气音自言自语:“他死了……罪有应得。”

整栋仁爱医院原本在荒郊野岭里孑身而立,之前鬼影憧憧、月悬风高,如今已经在连天的爆炸声中烧成了一个死神高举的火把,尸体烧焦的独特味道和着血腥味顺着风盘旋哀鸣,仿佛一群追逐腐尸的蝙蝠。

男人已经把她们逼进了困死之地,她身后横着一条路叫无可退路,她脚下踩着的是千百年前韩信蹚过的鏖战背水。愣头青最初的一腔孤勇和热血该洒的洒,该流的流,不知道是因为眼睛充血还是因为流进了额角的血,男人的身影一片赤红,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凶兽。

双方没能对峙多久,男人加速助跑,手上的匕首圆滑地甩出一道刀花,火光里他的眼睛璀璨得像蓝宝石,浅金色的卷发迎风阵阵夹杂着凝固的血块扬了起来,他来势之猛之快,仿佛千斤利斧裹挟劲风——

“嘭——!”

千钧一发之际,余曼左手揽住破布娃娃一样的年轻女孩,纵身从四楼断了一半的阳台一跃而下,右手顺势丢出身上最后一颗手/雷,那颗手/雷在半空正中他怀里,连着把作势跃起的男人当场炸成了一团四溅的碎肉骨屑,□□混着一片耀眼的火团腾空而起,翻腾的爆炸冲击波载着紧紧抱着年轻后辈的余曼气海浮舟般横飞出很远。

年轻人落地时从钻心的疼痛缝隙里辨别出了一点骨骼断裂的声音,好似连绵成了一片,继而眼前一黑颅骨里跌跌撞撞开了个大型摇滚乐会,脑仁疼得像是要摔出去在泥地里滚两圈,等她缓过来那个劲强掀起眼皮才发现是她自己从死不放手的余组长手里跌了出来,滚成了一个头对头的姿势。她什么也看不清,眼前几乎是由烂红色的雀跃光斑构成的世界,她使劲摸索着余曼,喉咙里夹着浓腥的血气往出咳字:“余……余……”

余曼落地的一瞬间就已经被指天的一截钢筋贯穿了心肺,落地的一瞬间她把抱在怀里的青年人狠狠推了出去,否则此刻她们二人已经串成一串了,她整个人像个挂上十字架的殉道者,至死仍紧盯着炸的尘土飞扬的小四楼。

青年人根本不知道她爱戴着的组长已经完全听不到她讲话了,她拼命地揉眼睛,血光渐渐褪下去,模模糊糊地推着余曼软塌塌的肩头喊:“余组长你醒醒,你不要睡你醒醒……我求求你别不理我,组长,组长!”

她好像才找回了说话的调子,一开口声音慢慢地响了起来,后来又夹了哭腔和泪音,哭嚎着去试探她的脉搏,她手太抖了,根本摸不准,胡乱摸索中她探到了一滩血泊。

慢慢渗出来,沿着废弃医院久无人修的废墟土包和腐朽钢架涓涓流出去的血泊,像是大地上开了一朵漂亮的花。

她使劲撑着不受控制的一半身子去够那支钢筋,她想去堵住血流,纵然她算是新的训练生里最优秀的那个,可她脑子里已经没有“死”这个概念了。

余组长怎么还不醒呢,是伤口流血疼吗,留了这么多血她是不是很疼?年轻人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她不知道怎么才能把钢筋拔/出来,眼泪沿着脸颊两侧把灰土血尘冲出一道泪迹,惶惶无助地滴进血里。

有些人骨头硬了一辈子,到死方才连着血肉一起有了点柔软的意味,可惜却再也伸不出手用柔软的臂膀去拥抱别人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忽远忽近的紧急刹车声,就擦着耳朵过去尖锐地刺过去,无数柄战术手电强劲的光柱一瞬间笼罩了她们,她被强光一晃,抬起一只手捂着眼睛仰面躺了下去。好像有人喊“找到了”、“在这”、“急救车”,这类乱七八糟的词吵吵嚷嚷凑在一起,有人在哭,也有人在扯着嗓子骂人。她感觉世界急速远离而去,眼前只剩下温暖的一团团白光,有人推着还未生锈的护理手推车在医院的走廊里奔跑,就是那条路,她在那杀了叛徒。护士突然停了下来,转过来居然是叛徒狞笑的脸,手推车四个轮子茫然无助地响起来,随着催命一般的声音一切都变了,白茫茫的光变成了黑红的瓢泼血色,墙皮颓然剥落,锈迹爬上了金属零件亮闪闪的表面,时光好像在这里飞速前进了十年。

一颗子弹从弥漫硝烟和血光的虚空射出来,直冲着她额心冲来——嘭!

“她醒了!”她眼前光晕晃动,一伙人围着余曼,一伙人围着她,估计她闭上眼就一瞬间的事情,可她却好像度过了生死之隔,独自走过了一段很漫长的路。

“你叫什么名字?”替她温柔捋开脸上带血头发的是个娃娃脸的女孩子,年轻人没了纠成一片的头发挡着强光眼睛有些不舒服,于是她疲惫地躺在原地没动,一只手反过来挡着眼前的手电筒横冲直撞的光束,被烟熏后连累着哭喊,她嗓子都哑了,粗粝得像是磨过一层砂纸。

“顾铭锐。”她喃喃回答,不知道是说给谁听,良久又大了一点声音一字一句说:“我叫顾铭锐。”

两年后。

十月的B市带着一点虎视眈眈的凉意,温度虽然还没降下来,夜里的风却刺得人骨头疼。航班抵达C市时恰好是十一点出头,这么一个不尴不尬的时候航站楼的灯灭了一半,连带着来来往往的路人动作都轻柔了许多,好像默认了夜色就是要温柔静谧似的。男人披着一件灰色羊呢大衣融在这样昏沉沉的光线里却极为出挑,疲倦的旅客大多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唯独他两手空空如也,气定神闲地揣在兜里,与人流格格不入。

他下了出站口最后一程电梯,环视了一圈似乎在找什么东西,旋即步伐坚定地走向了机场的服务人员。女孩保持着标准微笑和丁字步站了整整一晚上累得腿都僵了,恰在此时一个极为英俊的男人以摩西分海的气势直奔她而来,其作用堪比临空一针鸡血。

好看的人总是格外优待,她腿一挺,硬生生从耗了一天的精气神里压榨出最后一点蓬勃的热情,笑容一扫困倦,甜美亲切起来:“先生你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男人颔首致谢,在这样从头顶投下来的自然灯光线下她才注意到他除了外型出众,五官也硬朗深邃,从头到脚无一处不写着服帖和精致,他微微垂了目光看她:“请问从这里去贵宾通道怎么走?”

能在B市的国际机场走贵宾通道的通常非富即贵,她接待过很多人却从未见过比这位先生更令人生出一种理所应当感的,当即向他原路比了个手势:“从这里上去回到出站口,一路直走不要拐弯。”

他道了谢就折身向回,女孩总觉得他身姿平白比别人更挺拔,可环顾之下又觉得与旁人站得一般无二,只好归结于他恰到好处的身材,目送他上了扶梯往高处去了。

梁垣很久没坐民用飞机,对机场的熟悉度几乎等于半盲,一来一回耽误了点时间,再回到缓台时不知道哪个出站口又陆续出来一批乘客,瞬间占领了整片出站口。迎面急匆匆挤过来一个压着鸭舌帽的男人,他瑟缩着肩膀,好似肩头承载着无形的重物,把他本来就佝偻的背压得沉甸甸的。

梁垣一打眼就注意到了他,他实在太过显眼,当然也可能是职业病犯了,鸭舌帽一抬眼正对上他的目光,他好像被烫了一下,伸手重新压了压帽子准备从他身边钻过去,恰在此时一个高昂的女声炸起来:“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