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帐后掩一楠木龙床,彩漆寿字,水牙鎏边。雕纹团架前挽了半卷翠帘,扑入的灯光恰映得上他半散的鬓发,隐着颓败之色。
“太子,可是有了烦心事?”时已夜半,里侧的颜蔚瑾惺忪了睡眼,眼见得安陵历弦半坐了身子,忙披了衫衣侧起,倚了他肩轻问着。
“把你吵醒了?”转了眸,安陵历弦微一勾了唇角,黯色亦化了半分清色,“睡不着。”
“因朝事么?”稍动了经眉,颜蔚瑾借着灯烛凝上他的侧面,轻语道,“明日集得朝臣一起商议不好么,外面雨大风大的,太子小心着凉病了身……”
“是因她。”惶然截了话音,安陵历弦侧转了目,锁上她的眉角,语气亦冽了半分,如珠玉落盘。
“她——”唇绛张了半开,颜蔚瑾眸中瞬时蒙了一层灰色,迟迟言不下一字。
“她想要我的命。”寂然叹气,安陵历弦淡扬了唇角作以苦笑,喉中尽是涩,“想要我的命……”
“怎么会?”倒吸了口凉气,颜蔚瑾一忙坐起身来,眉心蹙成了结,“洛明辰她……太子不是对她……”
“公祖檠天陷害她,她却以为是我。如今死了她的盟友,这仇是一定要报在我身上。”指尖并拢轻揉了额侧的太阳穴,安陵历弦轻嘘了口气,方又轻语,“朝要小动了。”
“太子……”夜寂,昏黄的烛影摇乱了殿中的云帐,秋风拂下,亦有呜咽之语。颜蔚瑾撑了身子,嗓间徐徐漫开了酸涩,唯紧盯了安陵历弦半日,方又抿上唇角寂寂言下,“瑾儿是女人,不懂朝之纷争。然有一点还是知道的,便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朝中谁人不是自保,又何来惺惺相惜,唯不过是虚情假意做做样子罢了。瑾儿知她是太子心中的死穴,可是……可是,你是太子,便要知道,这天下迟早是你的掌中之物,万不要因了儿女情长而……”
眸中存了泪,颜蔚瑾似再说不下,轻用衣袖拭了眼角,方又启口,隐着决绝,“她若真要杀你,别说太子寒心,就是瑾儿也看不过去。若是真有那一日,瑾儿定要先把她杀了!”
“你……”金纹绫缎亵衣裹了烛影,安陵历弦视着她忽吐一字,然尾音却足足延了半刻,实不知如何再说。他知她的一颗心,亦如他对那女人一样,从未变过。
“是要杀她么……”
轻阖了眸,掌心寻到她的玉指轻轻攥起,安陵历弦靠了团架颓了身子,喉中哽出几字,然目中却尽是残泪清辉……
淸睿王府,菀棠苑。
“一扇暖烛够用么,为何不多添两盏。”推门而入,暮儿持了灯盏一忙踏进,随声说着,“外面雨大,王爷若是冷我命人拿来火盆吧。”
“不必了。”伏案轻揉了眉心,安陵析痕只淡回了声,冷袖处皆是倦意。
“王爷看账簿看的怎样了?”轻将灯烛放于桌角,暮儿瞥了一眼印册,忽也浅笑,“那处园子还真招人。”
“可有什么消息?”他终是淡抬了眸,循声问下,不清不淡。
“第五言浊明日办丧,皇上那处却并没有什么大动静。”借以暖烛浅对上他深邃的眸,暮儿稍一愣,终是言下。
“没有动静?”轻蹙眉心,安陵析痕只觉窗外的风声更大,随即问道,“那她呢?”
“你果真是在乎她。”微勾了嘴角,暮儿浅一笑,亦如三月梨花,“傍晚时分她去宫里寻了趟太子。”
“她果真去找太子了?”原有的隙绪随即化成眉心一抹褶皱,安陵析痕随起了身子,袭至窗根处观下一苑秋雨,方又自语,“惹得麻烦倒是不少。”
“其实……洛荀王妃真真是聪明的人,只是常被感情所误,方才……”目光寻着他落至窗外雨打芭蕉处,暮儿淡稳了呼吸,终又言道,“第五言浊的丧事王爷可还去?”
“若是明日有帖子来,就打发了吧。”展目于外,安陵析痕只淡应下,心事皆随了雨落而下,浮浮沉沉,“不去了,这几日闭门谢客。”
“是。”轻以点眸,暮儿低声应下,随又举步至他身后,浅扬了眉梢,“主子让暮儿带信儿给王爷,说此一次万不要助那女人,否则——必死。”
“你们总是这么一次又一次逼本王么。”安陵析痕终回了眸,于暗光中凝着她一动不动,唇际亦无半分笑意,是透到骨子里的冷傲,“你家主子走的棋可谓步步精明,是当本王做最容易摆弄的棋子吗?告诉他,我绝不助她,但若是她死,我必要舍了性命相救,谁都可以死,唯她——不行!”
秋风卷下枯枝败叶,零零落落,唯窗外一抹海棠开的尤甚,于风雨中盛放一世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