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
音未歇时,便有慕然自帘后踏进,手持信笺躬了身子递于安陵析痕,面如桃色,眉中清谨,似刚从府外归来。
兀然放了茶盏接过那一道雪笺纸簌簌启开,有风拂乱笺头,隐着淡淡墨香气。看至半晌,安陵析痕终是浅浅抬眸,目中乃一片润朗,清清徐徐,视陆翰予笑道,“收拾收拾细软,我们也要去了。”
青州堤坝,是时天阴,风清冷。
“事情办的怎样了?”只裹了单衫的洛明辰沿岸信步,目下正迎一波江水,声愈寒。
“回王爷,管家……共有七个……”初儿微躬了身子,步子反紧了两步跟上,隐着愧责道,“实不知……哪一个掌权。”
“查!查到根底子也要给我查清楚!”一声呵斥,自齿牙间迸出,洛明辰紧眯了目,竟也顾不得风冷气清,沉下呼吸道,“还有一日公祖暮就要到达青州,如果反间计还没用成功,一切都晚了!”
“是。”颔眉低首,初儿重重应下,由着话音随风撕裂于耳根前。
“安插在管家身边的人可有什么动静?”拾步下堤,这一声洛明辰说的极是淡,淡到连自己都要觉得,一切都不如自己初时打算的完美。
“倒是取到了一纸账本目录,只不过并不完整,越州有尾,青州连头,虽大抵看得懂,只若做证据,确实少些。”初儿狠狠咽下一口吐沫,心里亦作惊恐。
“先留着,总是会有的。”江水汤汤犹如哀歌,洛明辰只听的心清目明,极力吸下一口凉气复道,“只要他还未到青州,我们便还有一丝胜的机会。万不要等他索了百姓的米粮,吞了漕运的银两再快活个几日我们才扳倒他,如若那般,便是什么都晚了。”
“据我们的人报,公祖暮与东方溯郁不过收了三个州的粮食,贪下的银两便已有一百万!只是我们迟迟拿不到证据,不然也可以上书圣上了。”弯低了身子,初儿是又启声,清谨慎微。
“一百万……”眸中略化浊,洛明辰心头一紧,硬是将入口清风咬的粉碎,“他们倒是比第五言清狠多了!”
“王爷,九卿之中单有我们插手漕运案,王爷可忧虑过如若不能扳倒公祖卿王与东方卿王……”字稍有顿,初儿终是将自己疑惑全数道下,然竟未抖落干净便又咋舌。实不敢说,万一成真,想是要连着自家主子的性命一处赔进去!
“九卿之中,可还有能拿上台面来为民请命的人?”淡以苦笑,洛明辰眼前似乎闪过一幅又一幅景象,第五言清,易津离甚至安陵析痕她都念了遍,然越想越是心寒。这世道,男人竟是连这份魄气也无,又何来守江山护天下!冷风拂上单衫,只裹了洛明辰满身清癯身形,冷眸迎上,洛明辰是又启声,音如冰澌溶泄,“自古官官相护,贪一个,污一群。那公祖暮与东方溯郁搜刮百姓的,又何止一百万两。我深知穷人穷命,但绝非贱,万不能任着他们这帮人渣欺辱!既是坐了这个位置,即般匡扶社稷是假,权霸朝野是真,也必要以百姓为心间柱子顶着自己,心里若是连百姓都装不下,又何来装下朝野江山。”
“是。”初儿忙以躬身应下,眸中只觉湿热。她必是知道主子的,即般自惊蛰日醒来便变作如此生冷,但那一颗心万不会变。良善如她,一切皆可化成虚无,唯心里的明净,怎般也擦不去,抹不走。
“青州知府最近可有什么动静?”紧袖负于身后,洛明辰终是长嘘出一口冷气,斜睨于她。
“漕运征粮,公祖暮于青州停五日,数目却是皇家的八倍。青州知府派了衙役挨家挨户的征纳税目,纳不出便严打,再加最近梅雨时节,许多百姓已经……已经因伤口发炎得了疟疾感染而死。青州城边最近的难民也是愈积愈多……”
“难民无人管?”眸光滑过江面,洛明辰并未转身,唯沉了呼吸道。
“青州知府只送了一斛米粮……说是‘斛’乃斗角聲,概以十斗。十斗,便是世间最多的粮食。”初儿慢慢缓了步子,只觉洛明辰亦是步履维艰的姿态。
“他学问倒是做的蛮好。”冷笑漫上,洛明辰微攥了瞳孔看向天水相接的江面,隐着厉色。时有风拂乱额间碎发,尚不及拢回便又落音,愈清愈寒,“自古征战所取用兵之道,皆为攻,却实不同。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方有大成。青州知府顺应了公祖暮,便是失了人心,不必我们要了他命,自会有人杀了他。”
“那些难民……王爷可管?”尾字待落,初儿猛抬眸示向,目中少有的怜色。那些难民却是,实在可怜。
“现在还不是时候。”指尖狠狠攥上,洛明辰咬了牙方吐出半句,沉沉落了气息迎风展眉,目下皆为一片浑浊。
风拂了轻衫袍子猎猎作响,洛明辰立于那一处,展目即为波澜壮阔的大浪滔滔,天水相接,天阴,水沉,竟是连成了一线。堤岸处江水湿了布履,沁骨冰凉,唯洛明辰不觉的冷。她知,江对岸即是饿殍遍野的难民聚集地,那一处,即是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