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落成泥碾作尘3(2 / 2)

清晨的冷风萦纡在枝杈交连的梅树间,簌簌地有些洁白的飞花飘落,却不是梅花,而是在花瓣上凝结了一夜的雪,在柔软的花瓣上摇摇欲坠。我手执笔坐在树下,有几片晶莹落在雪笺上,淡淡融入未干的墨迹中了无痕迹。

青瓷盏沿边,一簇焰火跳动。在这样安静得只有狼毫笔锋与纸摩擦声音的夜间,瞅见悠邈的一灯如豆,青瓷如海。心中许多原本清晰的事,也会如幽幽的灯光般迷离漫漶,是一种渐行渐远渐无书的模糊。

我用一支素银簪子将迤逦及地的长发绾起,平日里也懒得上妆,脂粉不沾,面容素净。此时,我正与爹爹一起用北奴文表诉《礼记》中的一段要义。

“故人者.天地之心也.五行之端也.食味.别声.被色.而生者也.故圣人作则.必以天地为本.以阴阳为端……”爹爹沉吟一下问道:“卿儿,还能背出来吗?”

经学我已荒废许久,嫁来北奴之后,因着夙夜疾病缠身,这四年中我几乎没有翻阅过。但略略思索后背道:“以四时为柄.以日星为纪.月以为量.鬼神以为徒.五行以为质.礼义以为器.人情以为田.四灵以为畜.以天地为本.故物可举也.以阴阳为端.故情可睹也.以四时为柄.故事可劝也.以日星为纪.故事可列也.月以为量.故功有艺也.鬼神以为徒.故事有守也……”

爹爹肃静的面容中说不出是什么表情,良久才感叹:“毕竟幼年时那些功夫不是白下的,卿儿终究要比一般女子懂得多一些。”

我在整理鬓发时低头,爹爹从来不喜欢女子令辞善辩,认为女子多智必德失。今日的话虽然不偏不倚,但是还是令我感到意外。

过去的四年,我几乎是生活在自我的封闭中,对周边一切的事情反应冷淡。现在与爹爹的频繁接触中,逐渐地了解胤朝与北奴边境之地的近况。北奴整个国度地处北部,气候以阴寒干燥为主,一年中降水极少。只有靠近南部的少部分温湿区域可以耕种。国中之民大多以牧业为生,在马背上追逐四时水草,毋以农业为本。

爹爹曾言农耕之定也,游牧之动也。天下板荡之时,动胜于定。若要安世济民,国祚绵长。非定者不可,是为务农。他要我向耶历赫进言,迁部分牧民南下,参与耕种黍粱,推广使用空首斧、锛、凿、镐、锄。还有学着嘉瑞当年向耶历歌珞进言,向他陈说在国境内人口稠密之地开设蒙学,还有巩固已经开通的互市,加强贸易往来。爹爹说的我都一一照做,不想去深究缘由。

颜卿大体上还是以前那个颜卿,但毕竟还是有些变了。从眼睛里容不得一颗沙的执拗,到现在的不想深究。

静默中我忽然问道:“爹爹,你觉得现在的形势怎样?”

一盏漾漾的桐油燃出的灯光下,爹爹的眉心微拧,“实话说来,比丰熙十七年的时候好不了多少。表面安定罢了……”

“这样啊……”我的手指在桌子底下绞着手绢,勉强平静地说出。

爹爹未看我,而是搁笔视野惘然地看着漆黑的窗外,若是无意地说道:“原本现在是休养生息之机,可是皇上年年修固军事,厉兵秣马……”他眼睛的余光忽地扫过我,又立刻游散在满室幽明的灯光中,随即轻缓的声音也蓦然掐断。

我被那一瞥而过的余光看得有一丝心惊,心中猛然地升起不好的预感。从爹爹流露的直言片言中揣测,难道奕槿的修固军事,厉兵秣马与我有关……

我整理衣衫朝爹爹跪下,一字一字恳切道:“爹爹能否告诉我,我该做什么?”

孑然而立的他长叹一声,神色隐约悲切:“上策就是现在做的,下策就是尽量地拖延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