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寒月高悬。
已是子时一刻了,轩祗峰上,静谧的夜色将最后一盏青灯的光芒悄然抹去,香灰落入尘埃之际,沈欣瑶恰好拉开古朴的木门走到了月下,在鹅绒色的月光将她的影子拉长的同时,把那一室的檀香关在了精舍当中。
月正中天。
沈欣瑶师承彤雨阁,于是自然而然的,就想起了这记在星月之惠剑法中,最具杀伤力的必杀技,也想起了那个噩梦般的夜里,那被项源师兄高举于空的长剑所牵引,宛如银河倾泻而下的绵绵月雨。
只是这一次,她想起项源师兄时并没有哭,而是对着那轮仿佛和山顶无限切近的圆月,绽开了微笑。
说起来,沈欣瑶已经好久都没哭了呢。
所谓成长,大概也就是这样一个把哭声调成静音,把泪水换成微笑的过程吧。
月亮的边缘轻抹着淡淡的黄,沈欣瑶记得余廉清曾说过,月本该是纯净无暇的白色,只是被世间的浊滞烦昧之气侵染成了黄色,那么为什么项源师兄可以令洁白的月光铺满天际,而这华藏宗的山巅,却唯有与一轮孤黄的月相依相伴呢?
难道这佛法,竟不是世间最澄净无垢之物么?
或者说,这佛法是纯粹到极致的,但却有些别的什么原因,令轩祗峰上的月丧失了纯白的本色。
然而这却不是沈欣瑶目前所关心的,她所关心的,仅仅是两刻钟后,与净世禅师的藏经阁之约,因为莲台斜月往生心法,关系到叶鸾能否死而复生。
握住尚未完全失去的,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了吧。
不过沈欣瑶倒是有些好奇,如果在她的心理缀上一弧弯月,那月会呈现出一种怎样的色泽呢?
似乎是意识到此行极为关键,沈欣瑶有意无意的放慢了步伐,长长的甬道上,她轻缓而空灵的步子消弭进无边的夜色里,唯有晨钟,暮鼓,以及那神情永远慈悲而淡漠的佛像,一如往昔般安静的凝视着她。
像是在凝视着一名过客。
然而不论什么样的过客,最终都会有她的归处吧。
叶鸾,我来了。
叶鸾,我,来了,你,一定要等我啊……
藏经阁。
虽说不是头一回进来了,但沈欣瑶还是被那高大的书架上,琳琅满目浩如烟海的书籍小小的震撼了一下——无论是传承久远的秘法珍本,抑或是标新立异的世说新语,但凡是和佛法沾了些边的典籍,几乎都能够在这座阁楼中寻觅到踪迹。
可以说,这里是一座凝聚了诸代佛门高僧心血和智慧的宝库。
灯已然熄灭了,月光透过格栅窗将狭窄的走道映照得影影绰绰,到的早了一些的沈欣瑶,站在玄关处看了半天,也没有找到那袭赤底金线的宽大袈裟,于是她便更往里走了几步,抽出一本封面烫着金色字体的佛典浏览了起来。
开篇,讲得便是释迦尊者割肉喂鹰的故事。
这故事十分有名,就连在上轩祗峰前,对佛法一窍不通的沈欣瑶也听过一二,讲的是释迦尊者见大鹰逐鸽,他不愿令鸽子就此葬身鹰腹,又不忍见大鹰饥寒交迫而亡,于是便割己肉,以喂鹰,而当其割下最后一片肉的时候便成了佛。
然而读着读着,沈欣瑶却发现这本书上记载的割肉喂鹰,和她之前听过的不太一样。
同样是释迦尊者见大鹰逐鸽,他不愿令鸽子就此葬身鹰腹,又不忍见大鹰饥寒交迫而亡,于是他从鸽子身上割下了肉,又在把肉喂给鹰后,将鹰的翎羽裁去了一半,如此一来,鹰得以果腹,而鸽子虽然受了伤,却由于鹰再难追上它而逃过一劫。
明明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方式,却似乎带来了同一种结果。
“姐姐,姐姐你在啊,下午早哇。”
脆生生的嗓音,恍如还未熟透的苹果被轻轻的咬出一个缺口,沈欣瑶刚把这本佛典归位,侧过脸就对上了一双盛着明媚笑意的俏丽眼眸,在这幽暗的书阁间,那双眼睛显得特别的明亮,就好像盈满了忽闪忽闪的光芒碎片一样。
是阡晓雅。
可是,阡晓雅不是已经被陈化舟给……
明明是身处入冬后寒冷的山巅,沈欣瑶这一刻却被背上渗出的冷汗,沁得结结实实的打了个抖,而尽管她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然而那不自然握紧的拳,以及不由自主倒退的脚步,还是过于明显的泄露了她的心悸。
“姐姐,姐姐你怎么这样的一副表情呐,见到我不高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