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睡下了,风无痕将她抱至榻上安顿好,又交待了侍女好好照料着,方推门而出。
“去找付公子来一趟。我在前厅等他。”
冬日的风,有沁人心脾的冷的香。抬头,便看见半个月亮,无声无息的挂在夜空——那样的晶莹而灵秀。皎皎的光辉,自那银盘中缓缓晕开,染出银白、白、银蓝、深蓝、黯蓝的色泽,于是黑夜便醒了。
她说,她最爱冬日里的月亮。他亦爱这样的月亮。那样清清冷冷的,无论是云淡风清,还是狂风肆虐,始终那样安静着——晴朗的夜里柔似水,凄冷的夜里寒似冰,却始终无欲无求,淡定从容,波澜不惊。这清冷的月亮,会是黑夜的灵魂么?
风无痕伸手取一枚玉箫,在小小的院落中站定。
夜深更饮秋潭水,带月连星舀一瓢。有细细的流水,顺着假山跌下,在静寂的夜里零落出一种自然安宁的声响。身后两株硕大的墨梅,犹顶着几欲凋零的花朵,兀自芬芳。
他便在这样的夜色中静静的举起手中的玉箫,试一个音,灵动的音符旋即与这月色一起,舞出一天一地的华姿。
也不是谁都懂——这月色里的清雅稳重。它是无声的琴,是"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音"的无弦之琴。千万年,看古今变换、沧海桑田,看光影陆离、凡尘变幻,看刀光剑影、世俗倾轧——却始终淡定宁谧,波澜不惊。静寂,不是死寂,是积蕴——厚积而薄发。平淡,不是平庸,是淡泊——心可容天下。
“无痕找我何事?”待他一曲终了,付清釉问道,“很久不见你吹箫了。”
“恩。下午有些事情,便让人告知你不用过来。前面的事,处理的怎样了?”
“一切都还顺利。资产、账簿、人事情况都已经分门别类的登记造册,只等爷过目了。玉箫的意思是,目前一切都按部就班,不做调整变动,日后再慢慢来。爷的意思呢?”
“很好,就按你们的意思来办理。有你们在,我很放心。雪楼的李子铎,露楼的孟东,影楼的张孝全,霜楼的周泽,都是极妥帖可靠的人。凡事可多与他们商量。”
“那,菊园那边,爷打算怎么处理?”
风无痕慢慢将手背在身后,缄默不语。他气恼爷爷的偏心和漠视,更恨宇澄的狠心。可,毕竟是骨肉至亲不是?更何况,他明知道,那个人,是自己的……
“先这样吧,日后再说——”
“恩。那你暂且放下心来,凡事少操劳,保重身体为先。”付清釉叹一口气,又抬头认真看风无痕的脸色,走上前握了他的手诊脉。“我们先缓缓解了毒,调养好身体。然后,将叶师父接过来,助你把经脉打通了,将武功练回来。好么?”
“恩,听师兄安排就是了。”风无痕露出微微的笑来,“师兄总是最关心我的。”
待他诊完脉,风无痕理理袖口,缓声道“师兄,可还记得咱们赤部的规矩?”
他这样的一句话,让付清釉心中一冷,“青釉时刻不敢忘。”
“那么,赤部首要的一条规矩,是什么?”
“誓死忠诚,誓死保卫。”
“你还记得?那,此条何解?”
付清釉额上渗出一抹薄汗,“誓死忠于爷,誓死保护玉主。”
“你还是知道的——那么,莫漓的事,我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爷?”付清釉的声音中闪过一丝慌乱。
“师兄,你知道我说的什么,就好像我知道你做过什么是一样的。”他的声音,淡得一如满庭的月色。
就是这样的声音,让付清釉不由的打了个寒噤。
“师兄,就让我自私一回吧。我说过了,我想将她留在身边,不择手段的留在身边。我也说过我的命和她的命实在一处的,你明白么?”
他看着无痕满是笃定的一张脸,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出口,缓缓跪地“爷,清釉明白了。”
付清釉转身步出小院,月亮的光在粼粼的水波中闪烁,映得半边墙上都是斑驳跳跃的光影,一如他动荡不安的内心。风无痕还是那样的敏锐和坚决。是的,殷莫漓的毒,他本可以采用更稳妥的方式——只是,他没有。
他只是怕,这样的一场情爱,会让风无痕步了风长空的后尘。他不愿,有任何事情来伤害无痕,伤害风家。
只是,这一切,分明已经来不及了。
其实,他理解,理解风无痕这一片爱人的心。在自己的心里,何尝不是驻扎着这样一个身影?忽略不去,忘记不了。只是,自己,是个懦夫,不敢面对的懦夫而已。
我仍旧睡不安稳。只半晌,竟又醒了。
房间燃着无数灯盏,亮如白昼。
他已经不在。只听得有玉箫之声灵动。
心,缓缓的沉下去,直沉到深不见底的黑暗的深处。
那一夜,风宇澄也是这样的吹笛。他那样柔和的眸子,满是迟疑的看我,“我守着你,你会不会睡得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