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宇澄说别院后面有一大片的梅海。极空旷的园子里,遍植梅花。除了梅,还是梅。
窗外有雪缠绵,在空中舞出缱绻的姿态。不由便想去“访梅”。推门而出,拾阶而下,顺手在廊间偷一顶草笠,往着梅园而去。
我很少见到梅花,更从来没见到过这样多的梅花。站在那片梅园中,迎面而来的凌厉的风中含满了那骄傲的芬芳。天地间只有风,只有雪,只有梅。乌黑盘杂的虬枝刚劲有力,那点点映雪的娇红却如同燃烧的激情。我怔在那里,竟不由的湿了眼眶。这样骄浓的色彩,钢劲有力的黑、热情浓烈的红、纤尘不染的白,在天地间相互辉映出一副绮丽的画卷。这幅画,让我看到了一种强烈的欲望,让我不由的想要呼喊、想要挣扎、想要留下热泪——那哪里是一片梅,它展现着一种与众不同的魄力,是旷世的寂寥,是无限的激情,是旖旎绚丽,是坚强隐忍,是刚柔并济。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尊沉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我在那层层叠叠的梅花中穿梭,忽而就想起这样的句子。高高的昂首瞻望那些娇艳、高傲而坚强的花朵,竟忘了来路、不识归途。
梅园的尽头,竟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小宅院,看起来倒似寻常人家的房子。只简陋的木门上贴了鲜红的对联,上书:“有梅香探径,无贵客盈门”,门上有匾,题“望梅居”。那字端正圆润,含蓄饱满,我看着,忽而就笑了。
身子到底虚弱,走了半天,正觉得身上寒气逼人,我索性伸手叩门。
竟半日没有人来应门。我便捧了草笠坐在门口的木墩子上。许久,方有一个小童来开门,却也只探出半个身子,十一二岁的男娃儿,明眸皓齿,聪慧可人。他的穿着完全不似寻常人家小孩,丹青锦缎的正装袍子,领口一圈纯白的绒毛,颈上一枚银环串珠佩玉,更衬得他粉雕玉琢。那孩子看着我露出惊讶的神色来,“你是谁?”
“我是殷莫漓,是风宇澄公子带我来别院的。”
“哦?他叫你来的么?你有何事?”
“并没有什么事,也不是他让我来的,只是我自己赏梅,误闯而来。”我伸手抚他的头顶。
那孩子眉头一皱,迅速的躲开了,惹得我不由笑出声来。
“娃儿,是谁来了?”是一位老人的声音。
“爷爷,不晓得是谁,捧了草笠在咱家门口木墩子上坐了呢。”
“那就请进来吧,想是渴了。”我忽然有一种感觉,门上的字,一定是这老人写的,那声音里就透着一股子饱满圆润。
我心里涌出一股子快乐来,没由来的就是喜欢这声音,感觉这肯定是个有趣的老人家。
待进了门,才发现屋里摆设精致典雅、雍容华贵,与外面看上去的破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房间不算很大,进门是黑色檀香木镂花八仙桌椅,案上两边白玉瓶中供着盛开的一束红梅,正中摆一树通体殷红的翡翠摆件。中堂悬挂一副书画,画的乃是醉卧梅林的老者。旁边的题字潦草,一时间分辨不清楚,只觉得线条简单流畅,用色疏落单一,却分明觉得一股子恬淡超然、雍容大气。
我正看得出神,便听得有人笑道,“小家伙来赏画的么?你懂这画?”
我回头,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头上稀落的白发,勉强用一只羊脂玉簪子别着,身形瘦弱,精神矍铄。
“打扰您了,在下殷莫漓,随风宇澄公子来的。在别院养病。今儿赏梅走的远了,竟闯到您这里。”
“是么?我这里难得有人来,娃儿,冲上好的雪顶银针,热热的端了来。”他笑笑的交代刚才开门的孩子。
“爷爷,你怎么知道我渴了?”
“呵呵,你戴了草笠,坐在木墩之上,可不是要茶么?”他笑笑的在空中划出一个“茶”字来。
我侧头想一想,才会意的笑了,“我怎么觉得好像做梦一样。会不会是我也醉卧梅林,遇到了老神仙?”看他慈眉善目,又想起他门上的对联,我不由笑得开心。
“哈哈!我是老神仙?那你呢?”他抚掌而笑。
“我?迷失在美景中的小鬼头罢了!”我歪着脑袋看他,“爷爷,门上的字是您写的?”
“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啊,只是觉得有趣的紧。爷爷在等着贵客么?”
“我这里啊,只有梅香探径,没有贵客盈门!哈哈,你就权当是爷爷的贵客吧!”
正说着话,那小娃儿捧了茶来。精致的白色蛋壳瓷茶碗,用金丝描一圈富贵牡丹。碗中的茶,翠绿澄碧,丝丝独立。淡淡茶香扑鼻而来,那香气明明是冷淡的,却绵绵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