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抚顺他的长发,我轻声安慰他。他却自顾自的呢喃——
“莫漓,你说爱是什么?爱是什么?穆晚风,用一生爱了一个人。偏却爱上了最不该爱的人。莫漓,你猜,她爱着谁?她爱着谁?呵呵,你……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的,你永远都不会猜到……”他轻轻哽咽,一字一顿,“她爱着风家的长子风长空,她的姐夫,她的大伯哥……呵呵,很好笑是不是,很好笑是不是?”他抬起眼来看我,那一双眼里,满是晶莹的泪滴,凝在睫上,一滴滴的滑落。
“她一直爱着风长空,本想着举案齐眉、缘定三生。可是没想到,风家聘下的却是她的姐姐穆如月。她心中不甘,代嫁而去,谁承想新婚之夜掀起盖头的,却是风家的次子风长贤——那个病入膏肓,随时会一命呜呼的风长贤!可笑的是,三天后,风老爷子为长子风长空聘娶穆家次女晚风,与一个月后完婚。嘿嘿,他们都不知道,那个时候,真正的穆晚风却已经是风长贤的妻子!这不过是一场李代桃僵的闹剧。母亲到现在也不明白,这场聘娶代嫁的闹剧,究竟是谁导演的,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是遗腹子,没有出生,父亲便死了。她不爱我,她一颗心全在风长空身上。为了他,为了帮他除掉可能跟他儿子夺权的我,她不惜痛下杀手。”他的双手微微颤抖,紧贴在我手上的双唇也不停颤抖,“你知道么?你知道被自己亲生母亲用利刃扎进腹中是什么感觉么?那一年,我才四岁,我那么痛,流了好多血,我哭着喊她,求她,可是……她要杀我……她要杀我……”他抬头看着我,禁不住哭出声来,来牵着我的手探进湿透的中衣,按在他赤裸的胸口,我便清晰的感觉到掌下狰狞的伤痕。“十八年了,十八年了,我几乎夜夜梦见那把尖刀,狠狠的刺进我的胸口……”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不停的啜泣,“……。娘,娘,你不能,你不能杀宇儿,你不能杀宇儿……宇儿什么都不争,什么都不要,宇儿只要娘亲,只要娘亲……”他将头埋进我怀里,失声痛哭。
我将他紧紧的拥在怀里,忽然就想起那个黄昏,风宇澄安静的对我说,“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安静的生活。”
也许,他最渴望的不是权势钱财,而是至真至纯的感情吧。
我实在想象不出,那样的劫难,对于风宇澄究竟是怎样的噩梦。那是一场怎样的爱恨?一场怎样的争斗?何其残忍,何其无理!这么多年,风宇澄他究竟是怎样的在挣扎着长大?想来,他又是何其无辜!不过是那场闹剧中最无辜的牺牲品罢了!
我在他身边这些日子,他对我很是好,但看我始终看不穿他。这个人有时天真烂漫,有时深沉细腻,有时温柔热情,有时安静忧郁——每一个都是他,却每一个都不是。这样复杂的环境和特殊的阅历,一定让他自幼便懂得隐藏自己、知道八面玲珑,而真实的自己藏的深了,便渐渐的寻不到了。
如此说来,最孤单困惑的人,该是他了。
“别哭了,别怕,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了。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了。”我抚摸他的头发,缓声安慰他。
他竟在我怀里睡去,一双手仍紧紧的握着我的不肯松开。我只得牵铃唤青竹进来,好歹的哄着,才让他松开了手。我借口去熬醒酒汤便先行离开。
青梅却不肯让我走,说无论如何让我照顾他一夜,“你听,公子一直喊你呢,你不在,怕他是睡不好的。”
我皱了眉,果真听到风宇澄一声声的喊我。沉沉叹一口气,我转身为他收拾床榻。
我脑里烦乱,今天遇到的事情实在太多,竟一时想不明白,只觉得一色的烦乱。风宇澄亦不肯好好睡,直握着我的手闹了大半夜。
那样孤单无助的他,竟让我心疼。
这样一颗心,被自己母亲的利刃刺穿——该是怎样的寒冷、怎样的痛楚。
看着那张脸,布满泪痕,满是伤痛,犹带了湿润的泪意,竟仿佛感受到了,他当初的惶恐与伤痛。
那一刀,定狠狠刺穿了他的心,所有的保护、宠爱、珍视,随着那血流如注的伤口,流淌成一种过往……
竟缓缓的流下泪来。
原来,这样喜怒无常、善变诡异的人,不过是个可怜之人。
原来,竟是为此,他对我说,“其实我什么都不想要。”
竟觉得懂了。他层层面具后面那颗无比脆弱又千疮百孔的心。
因为被深爱的人伤害,所以过早的懂得了人世间的悲凉,懂得了隐藏和伪装,是么?
他的瞳孔依然纯净如初,可那颗柔软脆弱的心,却紧紧隐藏在深不见底的黑夜之中——却又疯狂的渴望着信任、渴望着柔情、渴望着关爱。
心,竟隐隐的疼。亦觉得疼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