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晃颠簸许久,耳边“吱嘎”一声巨响,马车猛地刹住,身子被加速度带着向前一滚,猛地一下撞到了木柱上,磕得生疼——被这一疼带得,连脸上也疼了起来。那个绿豆眼大汉在我脸上刮下的伤口,看来并不浅——也不知会否留疤?真是可笑,到了这个时候,我竟然还惦记着破相之事。
“他娘的酒虫又犯了,该喝个几十斤的才过瘾!”是那个络腮胡子大汉的声音,粗哑含糊,似喉间正堵着一口浓痰。
“欸,大哥,老大不是交代过了?这往西的一路上怕有伏兵啊,要少喝些酒。”绿豆眼大汉小声劝道。
伏兵?是要抢什么的么?……比如说,我么?
自木板缝隙间透进的冰冷空气,隐约的一股酒味——想来马车应是停在了某处酒肆附近。
“胆小鬼!死脑筋!大哥的酒量你还不清楚?!”络腮胡大汉厉声喝道,甚至,连双手抱拳扭动关节的“咔哒咔哒”声也能清楚听见。
或许,这对“兄弟”之间的感情并不那么好罢?
“是是是,大哥说的是。大哥的酒量天下第一,千杯不醉、万杯不倒!小弟这就去让人拿酒过来孝敬大哥。”绿豆眼大汉唯唯诺诺地应声道,说罢,一声双脚落地的闷响,紧接着,钝重脚步声大步渐远,返回时,听脚步声又变得更重了,推想应是驮了一大缸酒的缘故。
可路才走至一半,被从路的另一边而来的一行人截住了——一声巨大的“啪啦”声,瓷缸不知为何竟被碰碎在地。
扭动着脖子,好不容易在木板的间隙间找到了一处稍大些的眼洞,刚好可以望见酒缸摔碎的方向。
向外望去,见天色微昏,赤红暮云正悬于天际,想是近傍晚的时候了——寒风直透过木板空隙吹入,每一阵过来,都激得全身鸡皮疙瘩。路边野草约有近一人高,再往后就是光线昏暗的杂树林。大约是个建在城郊或是村庄集镇之间的一处酒肆罢。
“你奶奶的,哪来的野人,竟敢挡老子的道!”一个粗壮的声音吼道,是一个身披灰褐色皮衣、打扮十分鲜亮的中年男子,说罢,一手将折扇狠力往另一手一拍,鼻孔朝天出气,往地下吐了一口唾沫,怒目瞪向绿豆眼大汉。
这穿着入时的中年男子身后,还跟了有五个小厮,一个个皆嬉皮笑脸的,似正迫不及待地等着好戏发生。
绿豆眼大汉装着哆嗦了一下,嘿嘿一笑,问道,“不知道这位爷是什么来路?”
话才说完,正站在中年男子身边、与他挨得最近的一个小厮立即上前一步、斜眼道,“你这野人,还不快给金爷让路。咱们金爷可是金犬帮内大名鼎鼎、一等一的高手,江湖上无人不闻之丧胆,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得罪了咱金爷,你这野人可别想活着回去!咱金爷让你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还不快给金爷磕头认罪!”
另一个小厮也不认输,上前几步,一脸鄙夷至极的神情,直指着绿豆眼大汉的鼻子骂道,“磕头认罪?!还太便宜了这粗鄙野人!依小的看啊,这种野人连给金爷舔鞋都不配!最多给金爷挑粪都算给他天大的面子了!”
接着,这一群五个小厮更是叫开了,说的话也越来越过分,越来越离谱——那个中年男子拍着手中折扇,得意洋洋地望向绿豆眼大汉。
不远处,闲坐在那个酒肆中的两个顾客见状,亦是瞧热闹一般望向此处,一面还不忘悠闲地嗑着瓜子。酒肆中的店侍也停了手中活儿,站在那里直往这里瞧热闹。
因绿豆眼大汉正好站在背对着我的方向,根本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见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半晌,才仰头大笑道,“哈哈哈哈!你这什么金爷银爷铜爷鸟爷?我看是狗爷才对!一群小狗围着汪汪叫的狗爷!哈哈哈哈哈!”
他这一大笑,正得意地站在那里的六个人皆变了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紫,不过瞬息之间,若不是因我现正被人不知用了什么药弄得浑身动弹不得,前路生死未卜,或许我也会如酒肆中的那些人一般捧腹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