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接话,只是在心底惊叹,到底是父子,心意都是相通的。停了半晌,见他也不说话,只是专注地看着我,不自然地侧了侧脸道,“你为何要自请去胥都?若胡丹真的想篡权位,这一仗规模不可小觑。”
他唇角微微一扬,眼神宠溺地看向我道,“塔里王曾跟我提及他在胥都因看中你的聪慧求娶于你一事,原以为你会顾虑身上的毒,答应他的请求,却不料你说放不下我。这次来之前,一直责备我让你白璧蒙尘的他就说过倘若你肯跟他走,他决计会带你回胥野。五妹,你看,你虽不说,责怪我负你的人却很多。其实你心里是怪我的吧,不然也不会赌气答应去和亲。”
四目相对处,我隐约觉得心口翻腾着一阵痛意,一种莫名的酸楚涌上眼眶。我一袭青衣,恍若夏日里映衬着遍野绿意的烟尘,如梦似幻地倒映在他漆黑的瞳孔里,泪光点点道,“我不是不恨,只是不想恨罢了。二哥,一切都木已成舟,你这又是何苦?”
他轻轻摇了摇头,“不一样的,五妹。我知你聪明,不会屈服在和亲两字中,定是与塔里王达成了什么协议,才会慨然随他而去。可是于我来说,不管怎么样,你都是以和亲的名义去的。所以一如我信上所说,只要你肯假以时日于我,我定会踏平胥野,将阴阳泉奉与你手!”
我望着他俊美如天人的容颜,想起师傅说过世间最动人的情话莫过于在你需要他的时候,他会附在你耳边轻声说“有我在”。他此刻满眼满心都在告诉我,有他在,我不需要以身犯险,也不需要舍弃分毫。可他不明白,我需要的是远离这一切纷争,像师傅一样隐遁于世,从此各自安好。千言万语终究化成一句话,“你觉得好就好。”轻轻叹了口气,紧了紧身上的狐裘,转身离去。
第二日,听说他去了东宫。第三日,太子在早朝的时候,当朝宣读了他建议让刘卓出任督军一职的奏章。第四日,朝臣纷纷上折子,详细罗列了吴王出任督军一职的便宜之处。
也是我疏忽,怎么没想到太子是推举刘卓的最好人选。出任督军远赴胥都,看似凶险,实则是在给他一个建军功的机会。太子作为一国储君,又是几个皇子的兄长,将这令人艳羡的机会让给最适合的弟弟,充分显示了储君的肚量和知人善用的才干。恒帝对太子的表现十分满意,当堂夸奖他“为人谦和,兄友弟恭,是当世青年人的典范。”
十一月望日,是钦天监看的适宜大军出行的好日子。恒帝在宣政殿前,与刘卓斟酒激励三军将士,一时间“杀尽敌寇,踏平胥野”的呼喊声地动山摇。我站在城楼上,被那向着日光的三千金鳞甲晃得睁不开眼睛,那里有半数的人是出自亲兵营的青年才俊,和督军刘卓一样,带着父亲希望他们建功立业的殷切希望,在这杯践行酒过后,将远赴千里之外,战场杀敌。
刘卓一袭银白甲胄,玄衣劲装,眉目深远,愈发显得气宇轩昂。他奋力将手中的酒碗掷地有声,一声怒吼“大原必胜!”响彻云霄,炸雷似的绽在将士们的耳边,他们受他的情绪感染,高举戈矛喊着“皇上圣明!督军威武!大原必胜!”
我伸出手,在虚空里描摹着他的身形,他似乎有所感应地朝城楼上愿望过来,明知他看不见,我还是吓得缩回了头。“万人阵前说奈何,还得乡有几个?”尽管我不想承认,但是当初同意胡丹的建议,更多的原因,是不想看到今天这一幕吧。
我将脸深深地埋在指掌间,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已远去,唯留刘卓一袭清俊身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不知过了多久,听见有脚步声靠近自己,缓缓抬头,看见刘应长身玉立而来。泪水一滴滴打落在我的手背上,我才知道自己已经泣不成声。
他在我的抽泣声中顿住了脚步,原本关切的眉眼,瞬间变得清冷,薄唇抿成了一条线道,“本王放弃这绝佳机会留在中州守着你,你却在为那个伤你一遍又一遍的男人流泪?”
作者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