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天伦之乐
“谦让恭敬,先人后己,有善莫名,有恶莫辞,忍辱含垢,常若畏惧,是谓卑弱下人也。”
阳光透过碧纱,斑驳地映在书案上,也铺到了密密麻麻写着蝇头小楷的玉屑纸上。案前穿着天水碧色罗衣的少女肃容跪坐,皓腕凝霜,手上紫毫宛如千斤之重,抄完了这一句话,方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案头已是堆了一叠纸。
“阿梁,”她扭头对一旁磨墨的侍女说,“这香烟火气太重了,想是香饼子要燃尽了,你去换一块。”
那个侍女容貌平平,却也有一种诗书清华的风骨。听得此言,她便应了一声,放下手中墨块,转身去边上橱柜取出了一个剔红锡胎香盒,挑了一块香饼出来,将香饼烧的通红了,才翻入了边上的博山炉中。
“气闷得紧。”绿衣少女盯着袅袅一线炉烟,忽然说。
这味熏华香乃是将上好的樟镇产的沉水香用大食蔷薇水浸透,于甄内蒸干,虽然简单,难得是用料名贵,香气最是清绝的,断不致闷的叫人心慌。
不过是六娘心头闷罢了,阿梁这样想着,“六娘若是疲了,不妨出去走走罢。”她将香灰播得均匀,才撒了手,回道。
“天色不好呢。”谢家六娘谢珂微微叹了口气,到底听了婢女的劝,将手上的笔放回了锦文花石雕的笔架上,却并不动,只是叫小丫头打起了帘子,把窗户推开。
满园翠色已经到了尽头,然后就跳出一抹红来。
——她看到了脸上怒气抑制不住的自家妹妹谢瑶一路走过来,裙带飘飞生风,可见其疾。
谢珂忍不住转过头又叹了口气,只觉天气果然不好,叫人胸闷。她在心中暗数了十声,想着谢瑶大概就到了面前了。
谢九娘并没有出乎她的意料,不待丫头通报,急火火地就闯进了内室。
“气死我了!”她对谢珂没头没脑地抱怨地抱怨,柳眉倒竖。
“……你还是谨慎些罢。到底不是自己家。”谢珂看她的样子,皱眉说。“叫旁的人知道了,少不得又要指摘你礼数。”气成这样,谢瑄这几日也不怎么出入内院,大概就是那个病怏怏的谢瑜做的了。
谢瑜虽然看着柔和亲切,却不是易与之辈。
“礼数……”这两个字谢瑶平日就不爱听,兼之刚刚被谢瑜拿住这两个字敲打了一番,更是觉得不顺眼,然到底这个是自家亲姐姐,与旁人必不能等同,便只是哼了一声,说,“我刚刚被谢瑜拿住这两个字说了一通,你又来!”
“你又去招惹谢瑜作甚。”谢珂忍不住揉揉眉头,却到底揉不开眉间郁色,“别看她病歪歪的,整个人有一股狠劲,逼得紧了反倒不美。”
“我平日里还不信你说的话,如今看来倒是真的!”谢瑶咬牙切齿将自己去寻阿圆不是却被谢瑜嘲笑的事情同她抱怨了一大车子话,“真没想到她平日锯嘴葫芦一样闷声不响,开口说话这样刻薄!”
“我早说过的。”谢珂无言以对,半晌凉凉说。
“却是不能叫她这样子嚣张!”谢瑶叫谢珂无可无不可的样子气得很。
“好啦,你也少说两句。”谢珂满不在意,只是付之一笑,“到底是她家。再说,她也嚣张不了几天啦,她自己是那么个药罐子模样,谢瑄也是——如今先放她自己去罢,谢瑄要及冠才是大事呢。”
谢瑶听出她言外之意,顷刻间转怒为喜,好奇道:“……冠礼……你们打算怎么办?”
——若是叫谢瑄顺顺当当办了冠礼,自家哥哥又怎生是好。
“总是有计较的。”谢珂说。
谢瑶只是闹着叫她细细分说,像是忘了从前她去谢瑄谢瑜处耀武扬威,却给人抓了错处的事。
她深深地凝视着自己的血亲,忽然觉得有些厌倦。
如此愚蠢的、嚣张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妹妹。
——被母亲宠爱的妹妹。
哥哥不学无术,然却寄托了母亲的痴心妄想,只盼有朝一日谢瑄咽气了,叫他顶上去被国公收做义子,自家便鸡犬升天了。
只有她,成事乃是应该,行差踏错半步,便是灾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