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庄周梦蝶
唐菀觉得自己像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她是侯门贵女，万千宠爱，又嫁得良人，琴瑟和谐。最终她的丈夫在岳家的支持下登上王位，九五至尊富贵已极，而她夫荣妻贵，亦母仪天下。
明明是再完满不过的一生，为什么撕下一切画皮却是噩梦。
她死于谋杀。来自丈夫的谋杀。来自她自以为两情相悦的丈夫的谋杀。
她无法忘记李肃的表情——
当他在她生产的时候进产房，她明明还是满心欢喜的，却又想推开他，让他不要看见自己满身大汗挣扎的表情。
她以为他是担心自己才进来的。不……他明明只是担心自己没死。
唐菀想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可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虚空中只有她自己，没人看得见，也没人想听她说什么。
这也很好，她想，至少有足够的时间回忆这荒谬的一生，再也不担心被其他事情分心。
她张口想让李肃出去，然后那个肚子里的孩子已经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最终只有支离破碎的字句从口中断断续续地流出：“脏……你……别看……”
“阿菀，疼么？”李肃却不管不顾走到窗前，表情一如既往地温柔。
她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害羞，却再没力气说一个字，只强撑着摇了摇头。
“你疼是么。”李肃的笑却飘忽得有点诡异，“你知道，阿瑜当年，有多疼么？”
……阿瑜？——为什么要提起她……我明明已经原谅你，明明已经过去，你为什么要现在提起她？
唐菀睁大了眼睛，定定地看着李肃。
却说不出一个字。
“你觉得疼么？她当年、比你更疼千万倍。”他表情冰凉，眼神如刀。
接生的稳婆与边上的侍女都已经吓得不会说话了——目睹这等皇室秘辛，想来也没有活路可言。真是可怜，被她无辜拖累。唐菀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个时候了，她居然在意的，还是那些不相干的人。
不过，不相干……又有谁是相干的人呢？那个……一脸仇恨地看着她，她的丈夫么？
她想认真地看看他，她忽然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看懂过李肃。这个她自己以为，是完美的穿越小说男主角的人。她十三岁情窦初开的时候就遇见了他，那时候他还是郁郁不得志的落魄皇子，她却是盛气凌人的侯门大小姐。她喜欢他温柔体贴，她想完成他的每一个心愿。
于是嫁给了他。把自己的家族绑入夺嫡的战车，掏光自己脑子里的那些历史记忆，为他出谋划策，招兵买马，穷困潦倒时，当了自己嫁妆，也过得日子。
她以为自己捧出一颗真心，就能换来一颗真心。可是世界上的事情，哪有这样简单啊。
幸好他们赢了。他坐上了那个金碧辉煌，冷硬无情的至高宝座。
可是为什么这却不是完美结局呢？
……也许有了渐行渐远，是从谢瑜嫁人开始吧。
她不喜欢谢瑜，她不喜欢这个表情娇怯怯，说话总是被人吓着的模样的姑娘。她惯会装，看着总能勾起人怜惜，还会若无其事与旁的男子偶遇。
这样喜欢男人，那就早点嫁人罢。当时她这么想着，设计谢瑜嫁了个清贵的翰林。她知道谢瑜想嫁天王贵胄，她也知道谢瑜精心与李肃有几场偶遇，她便偏不叫谢瑜如愿！
然而谢瑜身子弱，出嫁几年后，便因难产过世。
当时李肃并没有说什么，她甚至是很久之后才发现，李肃去喝闷酒的那一天，是谢瑜难产而亡的那一天。
——自从谢瑜出嫁，她以为，彼此再不相干，也就漠不关心。
她以为一切就这样过去了。他们还有未来。
却没想到在李肃的心里藏了十年，开出有毒的花。
……不是我做的。我虽然性情刚烈，却并没有想这样轻取人命。她看着李肃，却说不出话。
唐菀从回忆中回过神，静静地凝视着自己的丈夫。
至亲至疏夫妻。
李肃被唐菀看的有些恼怒。她的目光清远，又带了些微的嘲讽，越过他，越过太极宫的重重帷幕和宫墙，飘向了很远的地方。
她大概从来就看不起他，他想。
是啊，他生母出生卑微，自己也是才干平平，在圣人的儿子中并不起眼，既无母族助力，亦无父皇宠爱。他除了高贵的血脉，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