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慎之夫妇在卧房里谈正事的时候,他们的七个女儿正在家塾学堂里上学。大小姐司徒芸,十七岁;二小姐司徒蕊,十六岁未满;三小姐司徒菀,刚好十四;四小姐司徒茜,即将满十三;五小姐司徒蕙,十一岁多;六小姐司徒蓁和七小姐司徒菲是双胞胎,才八岁多。
学堂里有两位先生,分别侧重于文课和武课。讲授文课的是左先觉,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他原本是司徒慎之的文书,负责起草文稿之类的工作,司徒慎之赏识他的文采,也满意他的老成持重,所以两年前家塾里的老先生告老还乡之后,司徒慎之就让左先觉接替了这份工作。
左先觉到家塾的第一天,就直截了当地对司徒慎之要求让七位小姐都穿男装上学,说是这样才有个学堂的样子,不然他看着七个花花绿绿的女娇娃都不知道该讲什么课。司徒慎之觉得有理,女儿们日渐长大,先生又换了个年轻的,还是男装比较让人放心。于是他让七个女儿每天上学都穿一样的男装,这大概就是千百年之后校服的概念了。
原本家塾里没开武课,左先觉来了以后对司徒慎之建议说小姐们应该学一些防身之术,又可以强身健体,司徒慎之觉得这个主意很好,于是左先觉推荐他的朋友邱俊逸来做武课教习。其实邱俊逸不但有武功,文采也不错,所以上文课的时候他也帮得上忙。他对这份教习的差事比左先觉上心得多,不管文课武课他都全心投入,整天兴冲冲的。左先觉不苟言笑,脸上少有表情,七个学生,除了胆子大点子多的司徒蕊之外,六个都不怎么跟他多话;邱俊逸比左先觉稍微年轻一点,身手敏捷,行事干脆洒脱,谈吐幽默风趣,学生们,特别是年纪小点的几个都喜欢跟他说话。
司徒慎之说他的七个女儿比别人家的儿子还强,并不是胡吹的。大家闺秀里,像他家这样正规读书还习武的,可以说是凤毛麟角。他的家塾里讲授的课业,绝不是列女传之类的女德之说,而是毫不含糊的诸子百家,文韬武略,诗词歌赋。放学之后,女儿们玩的是琴棋书画。至于针黹女红一类的事,司徒慎之说家里有丫头仆妇,外面有专职的裁缝,何必浪费自己女儿们的时间,再说还会让眼睛受累,弄得眼神都不清澈灵动了。他这样当父亲,在幻朝真是绝无仅有。
左先觉今天在家塾里讲南北朝时期的政局和国势,后面接着就会讲这一时期的文化艺术特色和成就。两年的时间,他已经熟悉了七个女弟子的资质和兴趣,他知道一讲诗词歌赋,三小姐司徒菀的眼睛就熠熠生辉,这时候如果让学生们开笔,三小姐肯定夺头彩;像今天这样讲政权更替朝代兴亡,最感兴趣的是二小姐司徒蕊,她最有分析权谋和形势的头脑。大小姐司徒芸文静内敛,心里有数但是说话不多,不好琢磨她到底对什么最上心,或者换个说法,也许她对什么都不太上心。四小姐司徒茜今年个头长了不少,很明显是到了快速发育的阶段,她对什么都有点兴趣,但是表现得都不热烈,温厚谦和,是姐妹里的润滑剂,和事佬。五六七三个姑娘还小,现在只能跟着听课,能听懂多少并不重要,只要她们坐得住就行了,左先觉认为她们的灵气更胜几个姐姐一筹,只需要多几年时间去栽培,以后必定会有绽放异彩的时候。
“今天就讲到这里吧。”左先觉看时辰差不多了,例行公事地说道:“留一点时间给你们提问。谁先问?”
左先觉心想,对于今天这样的朝政动荡权臣篡位的内容,肯定是二小姐先提问。但是,出乎意料,四小姐司徒茜柔柔地开了口:“先生,是不是乱世才能出英雄,让布衣庶民一变而成朝堂权贵?”
左先觉诧异地看了司徒茜一眼,想了想,答道:“乱世多英雄,这话有理。但是英雄不一定指的是朝堂权贵。英雄凭的是气度。我这样回答,四小姐以为如何?”
“嗯,”司徒茜犹豫一下,接着说:“不是说成王败寇吗?要是不能立足于朝堂之上,又怎么进得了史书呢?比如像先生这样的满腹才华,除了我们姐妹几个知道之外,怎样才能让天下人都知道呢?”
她说的时候,看着先生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拜,令左先觉很有自豪感和成就感,不由得坐直身子,昂首挺胸,但是语气仍然平和,不动声色地答道:“是金子总会发光。四小姐年纪还小,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可以看到气吞山河的盖世英雄。”
司徒茜腼腆地笑笑,确信无疑地说:“先生说得对。”
左先觉原本不大注意这个四小姐,她在众姐妹当中并不起眼。但是这一刻他看四小姐,觉得她纯净得像见底的清泉,温和得像初夏的轻风,而且,单凭她刚才对他的评价,他就认为她有大智慧。他一向喜怒都不放在脸上,心里感觉这么好,表面上也只是对四小姐微微颔首,连个微笑也没给。但是二小姐司徒蕊注意到先生的眼神里有前所未有的柔和。
左先觉感觉到二小姐在看他,就把目光转向她,问道:“二小姐想说点什么吗?今天的课,你没有兴趣吗?”
司徒蕊一语双关地答道:“不好意思啊,先生,我刚才······走神了。”
她的眼睛鬼鬼地从左先觉的脸上扫过,促狭地转转眼珠,好像抓住了他的什么把柄一样。
左先觉知道这个二小姐是个人精,他对付她的办法就是惹不起躲得起,所以他没有浪费时间再问她什么,而是转向司徒菀问道:“三小姐,你要说两句吗?”
其实他并不指望三小姐会说什么,因为他知道三小姐对今天这样的内容没有兴趣,问三小姐,只不过是要躲开二小姐。
果然,司徒菀答道:“我还是等先生讲到南北朝的大才子们的时候,再说话吧。最好有几个风流倜傥才貌双全的,让我好好说一说,呵呵。”
“你啊,害羞两个字怎么总也学不会。”左先觉数落三小姐,但是语气里一点责备也没有,好像还很欣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