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的房间里有,康国深独自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总觉得把她抱到那张床上时的余温还在,她睡着时还是那样,呼吸很轻很浅。明明小白兔一样,心怎么那么冷!怎么就捂不热?还敢那样理直气壮!</p>
他打电话给卫南,“有烟吗?给我送过来。”</p>
卫南敲门进来,把烟放到桌子上,记得老板好像不抽烟,也不敢多问。</p>
眼见着老板站在窗子边,抽完了一支又点了一支。</p>
卫南忍不住了,问出心中疑惑,“康总,您早认识那位丁小姐,对吗?”</p>
“看出来了。”他笑。</p>
卫南不敢笑,照实话说:“嗯,太容易了,您看她的眼神,不对劲。”</p>
“怎么不对劲?”他翘着嘴角,有那么明显吗?</p>
卫南眼珠子转了转,“舍不得移开。”指了指心口,大着胆子说:“看进去了,看到这里去了。”他没见过老板发脾气,多大事都一笑置之,不大走心,刚才那门摔的,站走廊里看着,把他吓了一跳。卫南到那一刻才明白,老板的眼神为什么不对。</p>
康国深灭了烟蒂,笑骂:“就你小子狗眼睛贼,赶紧滚蛋!”</p>
门一关上,屋子又静的可怕,他只好把电视开着,直到天亮。</p>
早上匆匆吃过早餐,浅浅掐着点,打听到附近有一家汉人开的小理发店,她想修剪一下头发。</p>
到了店里,浅浅找位置坐好,她跟理发师说不要洗头发了没时间,用水喷一下就好。理发师傅人很好,马上答应了。</p>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确实瘦了许多,没来由的,就这么瘦了。头发长的乱糟糟的,也没怎么打理过,她让理发师傅剪整齐些,看起来清爽一点,好看一点。</p>
理发店的大门紧关着,几个妇女坐在角落里聊天,一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以前乌市那场暴/动,争论那场爆/炸中到底死了多少人,这里的流言蜚语很多,浅浅多少听队里的人讲过。</p>
忽然妇女压低了声音,说:“听说乡下下派的3名汉/人干部,有2人被杀了,另外1名女干部都吓疯了,乡长在会上说不叫乱传。结果还是传出来了,这种事哪儿可能瞒得住呢。”</p>
“别瞎传,这可不是小事啊。”</p>
“无风不起浪嘛,肯定有什么事……”</p>
……</p>
议论声渐小,浅浅在罩布下面捏紧了自己的双手。队里人都说,南疆的乡下很乱……</p>
理发师傅瞧了瞧镜子里她的脸色,小声说:“一看你就是外地人,来旅游?县城里咱汉人多,在这儿转一转就行了,不要去乡下,尽量不要去维族人经营的封闭场所,倒不是像他们传的那么恐怖,那都是谣言,是很多规矩不懂的话会惹麻烦的。”</p>
浅浅点点头,“知道了,谢谢您。”</p>
开完集体会议,浅浅被安排跟着赵老师的团队去乡下一户人家做访问。是赵老师在民族大学的老朋友介绍的。</p>
浅浅坐在车里看着外面,听着队友们聊天,聊当地民俗,风土人情。说这里有个著名的“周四巴扎”。每到周四,各村各乡的人聚集而来参加集市,是一种原生态的传统乡村集市。分两种,一种以牲畜为主,一种以日用品为主。</p>
车窗摇开,速度很慢,两边路人都笑呵呵的,戴着民族特色的帽子。那些面孔单纯,真诚。一位大叔,啃着哈密瓜,不好意思地冲着他们笑了笑。</p>
司机说:“这就是南疆的面孔,巴尔楚克的微笑。”很自豪的。</p>
赵老师拿着相机拍照,说:“这里的原生态风情真不错。”感人肺腑的样子,有点激动。队友们都纷纷拿着手机拍照。</p>
这里根本不是外面传的那样,很热情,也很友好。浅浅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三五成群的维吾尔小孩子在踢球玩耍。</p>
“司机师傅,刚才那位大叔戴的帽子叫什么?”浅浅看着手机里的照片,问了一句。</p>
“赛尔皮切吐玛克,白皮帽,用兽皮做的。”</p>
浅浅笑着说:“哦,谢谢您啊,这里挺好的。”</p>
浅浅一路上听了很多民俗和故事,据说维吾尔族十分注重礼节,戴帽在维吾尔族看来象征着自尊和尊重他人,是一种美德。真好。</p>
李兰之看过医生之后,病好多了,她就是故意挨到儿子来才肯认真看病。儿子总算是孝顺,前后跟着,体贴照顾,让她心里舒心不少,这个待遇恐怕也是用一回少一回,李兰之一想到老爷子就总想着自己老了的事。人一辈子到底求个什么呢?老本老伴老朋友,还有儿孙满堂吧。一想到儿孙,她是真发愁,这个儿子,孤魂野鬼一样,不打算再找了。</p>
为什么?</p>
她这个当妈才是最清楚的,心里住不下别人了。再怎么装模作样,瞒不过亲妈的眼睛。</p>
康国深张罗回京,李兰之不答应,让他开车去追随浅浅他们那支走访的队伍。</p>
亲妈下的指示,不容反抗。</p>
卫南安静的开车,康国深看着手机,今天的公事安排好,又看看窗外,无奈,也莫名期待什么。</p>
思来想去,问了一句:“她怎么进了您项目组了?”</p>
“我推荐的。”</p>
“为什么?”</p>
“我答应了她爸爸,让她跟我后面读博。”</p>
“她这个博士要读几年?”</p>
“短的三四年,长的五六年,不一定。”</p>
康国深似有意无意,点了点头,“之后呢?什么安排?”</p>
李兰之意味深长笑了笑,“先给我当助教,再做讲师。留校,评级。”</p>
“费这么大劲,也就是一老师,一个月领个千把块钱。图什么呢?”他确实心有不甘,因为她的态度。什么恨不恨,没有过,从来没有过!她凭什么那样想?</p>
李兰之看着自己的儿子,语重心长,说道:“这样就把人家看轻了?当初信誓旦旦说要结婚的时候呢?只想着自己了吧,不想别人,没想过人家今后怎么自处,是不是?”</p>
想过,不过那都是后来在美国的事了,想不通,也就算了。</p>
康国深默不作声,听见母亲继续说:“你怪不了她什么,她想的比你长远,她害怕找到孩子更难自处,她为难,带着你也为难。人家心里才是真的从来想着你,你啊,以前太不成熟。只想着自己有个好结果,恋爱结婚,她的规划呢?想过吗?”</p>
“妈,我当时什么心情,您最清楚,戒指都买好了,她呢?说走就走。她要什么我都能给,怕什么呢?”</p>
“你给的,和她自己挣的,是两码事。她站不稳,你怎么扶都没用。”</p>
“那您现在这是什么意思?”</p>
李兰之笑笑,颇有深意的说:“没什么意思,把我的学生教好,带出来,发表论文站住脚,就像当初你姥爷教我一样,稳扎稳打。”</p>
“哦,当亲女儿培养了?”他漫不经心,想掩饰什么。</p>
李兰之没好气瞪了他一眼,“是!我桃李满天下将来不愁没人养。对了,你昨天是不是跟人家发脾气了!”</p>
“没有。”嘴硬的很。</p>
“没有?”</p>
康国深贼贼一笑:“您偷听啊!李老师,您可是个知名的文人,怎么能干这种事啊!”</p>
李兰之一点没有笑,“以后别对人家闹脾气,她不容易。”</p>
她不容易。</p>
简单四个字,砸在心尖尖上,且疼了一下。他默过脸去看了看窗外。</p>
怎么就瘦成那样了呢?</p>
车子一路开到一个小县城,卫南一人开车,有些疲惫,临近中午。李兰之提议下车吃点饭和水果。</p>
乡镇里的维族餐馆,一碗拌面10块钱。康国深看着热情的维族大婶把面端上来,说了声谢谢。饭后,卫南说去买点水果,康国深带着李老师上车。</p>
车子里静了一会儿,他忽然问:“妈,你那时候为什么要和爷爷吵架?”</p>
李兰之从小受父亲教导,知书识礼,文雅大方,进了康家的门更是守康家规矩,多大委屈都能忍着,从没闹过一次,大面子上的事儿都做的很漂亮,唯独那一次,她确实发了脾气。为自己的儿子,也为浅浅。</p>
那是一个中秋节,康国城继母方谨江跟她一起在老爷子家里帮忙准备晚饭,说着说着,聊到了互相的儿子,国城又升了,人也成熟稳重顾家了。在组织做事最重要的是一点就是稳固家庭,家庭幸福领导更是会高看一眼。方谨江不能生育,一直以这个继子为傲。聊到康国深,难免比较,酸了几句,李兰之习惯了,心里腹诽,面上也算了。</p>
饭桌上,老爷子挨个孙子孙女说了一遍,捧着康国深派人送的贵重礼物,高兴说了一句,可惜了国深不在家,想他了。大概是远香近臭,又数落了康国城几句。好在国城孩子们听话会讨老人欢心,老爷子看着一屋子小朋友,又唠叨起康康,说就国深到现在也没再成个家。</p>
像是有些偏心了,方谨江一下就不乐意了,素来说话不考虑别人感受,酸里酸气说:“当初国深给那丫头花了不少钱,折腾了一大圈,婚也没结成,我看国深那架势,还以为能给添个一儿半女的呢。结果让人给骗了。看着文弱弱的大气儿都不喘,倒是个会算计的。”</p>
老爷子竟也跟着说,“所以我不同意,眼皮子浅,长远不了!”</p>
李兰之一听这话就火了,“爸,您这话说的我就不爱听了,浅浅是我的学生,她什么样,为了什么,我最清楚!就不是那种人。”</p>
“还有,我儿子的事,我自己会管,不用别人说三道四!我没求他大富大贵,只求个安稳!健健康康就行了!没想着跟谁攀比!”</p>
老爷子没想到素来好脾气的儿媳会这样,一时竟没了平时的强硬劲儿,说:“那你也不能由着他,婚还是要结的!”</p>
“结不结都是他的事了。他是成年人了,我不会再看着别人把那些我儿子不愿意的事强加到他身上!谁要争那个脸谁就争去!我们没兴趣!”</p>
那顿饭,李兰之没有吃完就走了,好像憋了大半辈子的怨气,都在那一个晚上撒出去了。还挺过瘾的。</p>
李兰之笑了笑,说:“没吵架,就是当时生气,没忍住,争辩了几句。”</p>
“为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