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陆瑞年还在病着，加之席上几人的关系和辈分又过于复杂，所以陆家人今天这顿饭吃得颇有些沉闷。
开席开得早，散席自然也早。
站在酒楼外的马路边，陆晚推着轮椅，和庄恪、徐嫂一起等庄家的司机龚叔将车开来。女人面上风平浪静，没有多余表情，但若是仔细观察，不难看出她的指关节因为过于用力都开始发白了。
毕竟心里装着事。
就在一个小时之前，祁陆阳饭吃到一半接了个电话就没再回来；而陆晚则借着上洗手间的由头，去到了走廊上透气。
本来就是蓄意为之，所以两人在走廊拐角处碰到也就不意外了。
擦肩而过的瞬间，男人顿住脚步：
“迟迟——”
时隔两年多再次听到这声全世界独一份的称呼，陆晚只觉得有股电流从脚底板直蹿到天灵盖——她没忍住就抖了抖。
“我在78号等你。”祁陆阳很快地将后半句补完，然后抬脚离去。
这会儿，晚风带着丝丝凉意扑在陆晚脸上，让她躁动的心绪稍稍镇定了一些。
陆红萍适时地走了过来。
她一边理着胸前的丝巾，一边状似无意地跟陆晚说道：“这才六点多钟，你们倒不如赶回南江去。小庄应该不方便留在外面过夜的吧？”
“我、我明天想去小雪那儿看看，给她上柱香。”
因为面对这个姑妈，陆晚是一如既往地浑身不自在——因为从小到大，不管她藏有多少小心思，身为医生、阅人无数的陆红萍总能一眼看穿，然后毫不留情地戳穿。
就比如现在。
果然，听到这话的陆红萍连眉毛都没抬：“下次再来吧。预报说明天下雨，去祖坟的路不好走。”
“可……”
“小晚，别任性，回南江去！”陆红萍神色冷了下来，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警告的意味。
陆晚低下头，想开口争辩，却又觉得无地自容。
就在这个档口，庄恪却意外地开口道：“姑母，我和晚晚就歇在章华了。今天坐得有点久，我腰不舒服，想早些休息。倒是让您操心了。”
陆红萍无话可说。
于是，陆晚当即便带着庄恪在附近某四星级酒店办理了入住。徐嫂和龚叔自然也跟着他们一起。
在房间里安顿好，她踟蹰半晌，才开口对庄恪说道：“我……我晚饭吃得有点多了，想出去转转。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你自己去吧。我有点累，想睡了。”庄恪脸上挂着惯常的淡笑，“用不用我让龚叔跟着？晚上不安全。”
陆晚自然说不要。
这龚叔虽明面上是庄家司机，但他亦是一名退伍军人，所以也身兼保镖的职责。
临出门前，她把手搭在门把手上，回身对丈夫说道：
“那……晚安。”
庄恪点头：“晚安。你注意安全，别去太久，尽量早些回来。”
“嗯”了一声，陆晚赶紧转身，没敢再去看丈夫的眼睛——她不过是心里烦、想出去绕几圈而已，能有多危险？又能要多久？
至于早点回来……她这次会听话的。
等陆晚的脚步声消失于走廊上，庄恪拿起手机，打开软件，然后盯着地图上那颗朝东寺街方向移动着的红点默默不语。
苦笑着牵动了下嘴角，他拨通了一个号码：
“陆晚是七点零三分走的……你们不用等她到达，照这个地点部署绝对不会有错……你想做什么我不管，但她的安全必须得到保障……恩，但愿吧。祝合作愉快。”
站在东寺街78号的院门口，陆晚看着眼前那几栋熟悉的老式居民楼，心里有些发紧——因为即将拆迁，这里早已人去楼空。
咚咚咚……当当当……
昆禺山那座阳泉寺的方向，又传来了暮鼓之声。先鼓后钟，共百八响，声声悠长，直击人心——这是陆晚曾经习以为常的美妙梵音。
而那阳泉寺，也是陆阳名字的由来。那年，尚襁褓中的陆阳因为是早产儿，体质极差，瘦小羸弱，眼看就要活不成。幸得陆瑞年上山求了那寺中的乘培大师，要来一枚玉佛给他戴上，这才转危为安，然后才顺顺利利长大……
抛开脑子浮现起的陈年旧事，陆晚深呼吸一口，合着钟鼓之声走进了单元门内。
上到三楼，陆晚拿着少女时期留下的那把钥匙，艰难地拧开了这扇十年都没换过锁的老旧防盗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
闻到屋子里的淡淡烟味，女人有些犹疑地迈出了脚。
“来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是祁陆阳——陆晚笃定到甚至都不需要去辨认窗边那道轮廓。
“小叔叔。我……”
她话还没说完，祁陆阳丢了句：“帮个忙，开下灯。”
已经走到厅内的陆晚顿了顿脚，然后老老实实地伸手在门边附近的墙面上摸索。好不容易摸到了开关，她却死活都摁不亮厅里的顶灯。
“这边断电了？”陆晚思来想去，只得出这一个答案。
“没，有电的。”
“可是……”
祁陆阳的语气不容置疑：“这片地是我在主持开发。我说有电，就有电。”
陆晚只得又摁了几遍开关——依然不亮。
她正奇怪着，就听见祁陆阳那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你这是多久没回来了？”
“两年多。”
“难怪。那边的开关早坏了。”祁陆阳忍着笑，“剩下的这个嘛……在哪儿来着？嗯？”
在窗户旁边，在他现在手一伸就能够着的地方。这里是两人一起长大的屋子，他不可能不记得。
于是陆晚懊恼：又被这人耍了呢……不过是直钩钓鱼，她却没有一次能逃过。
见女人在原地站着生闷气，祁陆阳出声：“过来。”
“干嘛？”
“来给我开灯啊。”
经年未见，祁陆阳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赖——不过是想让她靠近点，却偏偏不愿好好说话。
但恼归恼，陆晚还是颇没骨气地乖乖走了过去。
随着吧嗒一声，灯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