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根本就不是一个拥抱。
萧子窈睁着眼睛,目不可视,却直觉腰后一软,原来是哑巴又将那被她丢出去的枕头捡了回来,正垫在她的身后。
“嗯。”
他终于不明所以的应了一声。
紧接着,开门、离去,一气呵成。
乔少爷的笑声立刻钻进她的耳朵。
“谢谢你哦哑巴先生,哎、哎——你要去哪里,哎,算了——子窈小姐你好,吴太太跟我说你上午去抽血了,是不是现在还不太舒服?不如下午让我陪你一起去取化验单吧,我今天刚好没有事情,这一整天正好可以都用来陪你。”
这也许是萧子窈第一次没有拒绝乔少爷。
乔少爷因此着实有些受宠若惊,于是之后开车载她到医院,见港区人声鼎沸,便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子窈小姐,对唔住,虽然我知道这很有占你便宜的嫌疑,但你可不可以牵住我的手呢?我怕你看不见会走丢——就像你牵那个哑巴那样。”
日光灼灼。
真见鬼,白日见鬼。
白日见鬼是撞大运!
乔少爷不由得暗自想到。
那哑巴今日居然破天荒的没有跟在萧子窈的身边!
这本该是个很好的机会的,可是,一点儿道理也无的,他却不自主的紧张起来了。
港区最是热闹,而尖沙咀更是其中闹市中的闹市,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一条马路堵住塞车,乔少爷别无他法,只好将车子停到骑楼
“子窈小姐,来,你靠这边一点——没事,我有好好牵着你,你不用害怕。”
他一面说着一面看路,却是走着走着,突然语滞。
早先前,换那个哑巴牵着萧子窈的时候,她大约是……很胆大的样子罢?
他没记错的。
乔少爷喉咙就一苦,然后说道:“子窈小姐,我看你真的很中意那个哑巴哦。”
萧子窈微微一愣,脚步也顿时一停。
谁知,乔少爷却没察觉,更没来得及止步,于是萧子窈落在后头,一下子便被他拖着险些摔倒。
“呀!”
“哎哎,对唔住!子窈小姐,我不是故意的,你有没有问题!”
“没事的,我……”
她睁着眼睛,一眨不眨,那眼光很黯,像是在夜里,乔少爷一见她如此,便觉十分愧疚,于是说道:“子窈小姐,我这里说的中意,不是用人称手不称手的那种中意,而是挂住你、冧咗你的那种中意——这是新时代,而且这里是香港,大小姐喜欢上穷小子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我提倡自由恋爱的,如果你真的很中意他,我会支持你的!”
萧子窈很白很白的笑了笑。
“不是的,乔少爷你误会了,我现在并没有中意的人,我只有以前有过最最中意的人,到现在也没变过,还是那个人,不是那个哑巴。”
乔少爷于是苦笑一声。
“那我来迟啦?原来你同人家拍拖却不同我讲,很坏啊你,子窈小姐。”
“我没跟人家拍拖。”
萧子窈道,“我跟我中意的人,早就分开了,可能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了。”
乔少爷没想太多,更没想太深,当下便只是以为她分手,便笑说道:“哪有那么夸张?你现在是因为眼睛看不见了才见不到他了,等你听我的,好好的看过了医生,再做一个小手术,到时候复明了,不就可以见到那个人了吗?”
他真天真。
萧子窈忍不住的笑笑。
“好啊。”
她轻声道,“那就,借乔少爷吉言了。”
其实,倘若平心而论,乔少爷当真是个极其仗义的好人,并且是不计前嫌的那种。
他领萧子窈来医院取化验单,又拨电话叫他找的洋人医生们一同就位,短短的两个钟之内,已然讨论出一场理想的手术方案。
“这位病人的血检一点问题也没有的,就是红细胞数值偏低,看来是很贫血,如果要动手术,血压血糖血脂都要稳定才行。”
“x光照下来也还是以前的老毛病,就是当时伤到神经有一点点淤血,可以先做针灸化淤,然后再动手术,这是全麻手术,要从鼻腔里把脉冲机械伸进去……”
“不不不,不用担心,这个不是血栓,不是心梗中风那么可怕的毛病,只是听上去很吓人,美国人已经在泛用这项技术啦!”
萧子窈眉心微皱。
“那,这个手术什么时候可以做呢?”
“其实随时都可以,不过要先给你办住院手续,如果你家属在的话,今天就可以办入住了。”
主任医生一笑,镜片后面的眼睛是弯弯的,萧子窈看不见,却听出他话音里的笑意。
“住院会很辛苦无聊哦,记得带收音机来,还要带喜欢的鲜花,还有喜欢的人。”
萧子窈于是连声应下。
晚间,她照样由乔少爷送回。
晚饭已经是在外面吃过了的,葡萄牙菜,沙甸鱼,她因盲眼而很难剃鱼刺,乔少爷有些窘,不停的道歉,一直从尖沙咀道到白房子。
哑巴就靠在门口看他跟萧子窈说话。
“子窈小姐,对唔住,我真的很粗心。”
“没事的,反正我也吃不了多少东西。”
“那不可以的,你马上要动手术了,要把指标先养上来,首先就要做到多吃饭——这样,我再去跟吴老板道歉,请他再补你一顿饭,哎呀……我真的,超级废物,对唔住对唔住!”
哑巴一瞬哑然。
多可笑,他分明只是一个哑巴,居然还有越来越哑的道理。
他于是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步子很轻,每一步都像挪动,犹如朝拜。
萧子窈顿时偏了偏头。
“哑巴?”
她忽然叫道,“是不是你?”
“嗯。”
“太好了,我正要和你说呢,乔少爷和我今天在医院跟专家们聊过了,说我的眼睛可以尽快安排手术,这个是需要住院的,恐怕你之后要跟我去医院里待几天了,你一会儿去收拾一下自己的行李,之后方便随时走。”
哑巴微微一愣。
“走?”
他不由自主的张开嘴重复道,那动作很是吃力,“走?”
会是他自己会错意了吗?
哑巴心下微紧,喉咙苦涩如窒息。
谁知,他正还吃力不已的想要将呼吸找回,那厢,萧子窈却一字一顿的说道:“对——走。我也已经想好了,这几天呢,你就先来医院照顾我,等我手术做完之后,我便不管你了。你想去哪里都好,回华老虎那边也好……反正,不管怎样,走或不走,以后这些问题就都是你的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