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班主任刚进教室便喊道,“马上就要半期考了,让我们来复习一下,大家打开书本翻到第一课《在山的那边》。”班主任胡丽娟教的是2、3班的语文,文学的素养并没有使她这个人变得柔和,周身上下散发出的锐利锋芒使她带着冰冷的质感,更容易让人产生她是教数学的错觉。“我记得当初这节课教完我让你们每个人回家写一段关于大海的短文,你们现在找出来,我们来分享一下。”
“尼玛,我没写!”李逸边说边翻书,生怕被老师发现异样。“我艹,我也是!现在怎么办?”郭盛声音虽小,动作却大,把书翻得“哗哗”响,企图营造出自己有做作业的假象。“我写了,我写了!可是我找不到在哪里!”文苒的语气满是焦灼,与他们相比,叶罗萤倒显得淡定许多。她在记忆里搜寻了一圈,发现自己没有丝毫关于这篇短文的记忆,立马拿出一张草稿纸奋笔疾书。笔下的字就要飞起来了,叶罗萤不确保自己是否能够认出纸上写了什么,只是她莫名地感到危机步步逼近,现下已经无暇顾及字迹的整洁。
果然,下一刻胡丽娟的声音响起,“语文科代表先来分享一下你的作业。”于是叶罗萤那颗有力跳动的心脏便随着胡丽娟落下的话音慢慢沉寂下来,不再像之前那般毫无章法地狂跳不已,一下一下,沉稳有律,倒带着破釜沉舟的如释负重。“语文科代表呢?罗萤,罗萤?”“啪。”终于赶完最后一个字,叶罗萤重重地将笔拍到桌面,然后在老师连番的催促下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写是写完了,不过这个内容,啧。叶罗萤看着自己人鬼莫认的字迹以及更加惨不忍睹的内容,思索着要如何开口比较不丢人。
“今天,在上学路上我遇见了一只狗。它挡着我的路始终不肯让我过去,看来不是一只好狗......”叶罗萤在老师的催促下,同学的等待中,短暂的时间里,苦苦寻找一条脱身之路。山重水复之际,电光火石之间,她决定了——蒙混过关。先是念几句,然后声音渐小,老师听不清楚就会让她坐下了,毕竟有文苒的前车之鉴。每个老师上课提问总是格外偏爱科代表,胡丽娟也不例外。可不知是什么毛病,胡丽娟经常提问完叶罗萤后要再叫上文苒——明知文苒回答问题时声音小得可怕。为此叶罗萤没少被文苒抱怨,文苒认定自己之所以经常被老师提问是因为坐在语文科代表旁边的缘故。于是就出现了奇异的循环,提问叶罗萤,然后是文苒,接着老师嫌弃文苒声音小,还未等文苒回答完问题便让她坐下了,可下一次仍旧要提问她,循环往复,无休无止。
“什么?大声点。”胡丽娟一脸疑惑,叶罗萤的声音到后面越来越小,听得模糊不清。“......”叶罗萤嘴巴都没怎么张开,打定了主意要蒙混过关。“不行,罗萤你声音太小了,川和你来念。”什么?这与计划不符啊!叶罗萤表面淡定,实则内心是惊涛拍岸,汹涌澎湃。然而宁川和并不知道叶罗萤内心的跌宕起伏,他听到老师的指示便去拿叶罗萤手上的纸张。“拿来。”宁川和抽了抽纸,发现纸张被叶罗萤死死捏着,无奈地看着叶罗萤,嘴角隐约带着笑意,小声道:“老师等着呢。”叶罗萤终究是松了手,然后心情复杂地缓缓坐下,耷拉着脑袋,仿佛预见了接下来的场景。
“今天,在上学路上我遇见了一只狗。它挡着我的路始终不肯让我过去,看来不是一只好狗。我和它对峙了许久,觉得不应该输掉为人的尊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它依旧不慌不躁,可我就要迟到了。我终究是向邪恶势力妥协了,就在那狗趾高气扬地从我身边走过时,我竟然没有气愤,也没有因为输掉人类尊严而产生羞愧。在那狗从我身边路过的一刹,我看见了大海。啊!我那广阔的胸襟不正如大海一般吗?”宁川和平淡无奇地念完后,班级陷入短时间的死寂,然后又迅速躁动起来。大家交头接耳地讨论叶罗萤的作业,不知是因为她的跑题还是厚颜。居然念得这么流畅,看来我的字没有很丑。这是叶罗萤的第一个念头。“嗯,罗萤这篇大海写得很奇特,切入点很巧妙,把自己的胸襟比作大海,呃,川和你念一下你的作业吧。”胡丽娟显然不想为她的语文科代表的这份作业多做点评,可好歹还是帮叶罗萤强行挽尊。居然不是提问文苒。这是叶罗萤的第二个念头。
“天哪!叶哥,你写的什么弱智大海。”一下课李逸便忍不住吐槽。自从叶罗萤在教文苒一些基础题目时会顺便解答一下后桌两位学习困难户的问题,李逸和郭盛便尊称她一声“哥”。听起来霸气十足,叶罗萤便虚心接受了。“就是啊叶哥,太尴尬了吧你写的。”郭盛伸长胳膊推了推叶罗萤,打算把趴在桌面上装死的叶罗萤推醒。“真的,那一句什么‘啊!我的胸襟就像大海一般宽广’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种场合是向来少不了杨靖宇的。“虫虫,这不是你的水平啊。”开学初林昕叶因为自己的外号叫叶子,便喊叶罗萤“虫子”,对此文苒十分不满。自此以后文苒再叫不了叶罗萤为“叶子”了,便唤她“罗萤”。可最近不知怎么文苒与林昕叶走得十分近,连带着对叶罗萤的称呼也变了。“叶哥,叶哥,叫你呢!”郭盛坚持不懈地推着叶罗萤。
宁川和转过身来本来也想揶揄两句,可看到叶罗萤趴在桌面上的脑袋没忍住伸手揉了揉,接着两人皆是一愣。“你干嘛?头发会油的。”叶罗萤这会有反应了,虽然只是露出一只眼睛看向宁川和。“其实,我觉得你写得挺好的。”宁川和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调侃硬生生地咽下,换成拙劣的安慰,却不曾想事与愿违,反倒刺激了叶罗萤。“你还说,都怪你!”叶罗萤猛地坐直了身子,瞪向宁川和,“你干嘛要念我的作业!还念得那么大声,念得字正腔圆的!简直是对我的公开处刑!”面对叶罗萤的无理取闹,宁川和竟也不恼,他仍旧侧靠着墙壁,右手支在叶罗萤的桌面上撑着脑袋,等叶罗萤抱怨完了才不慌不忙地解释道:“老师叫我念的,我有什么办法啊。”随即他又想了想,补充道:“你的胸襟不是像大海一般广阔吗?别生气了。”不知是被宁川和反驳得哑口无言还是因为少年嘴角的笑意太过刺眼,叶罗萤又猛地趴回桌面,把脸埋在臂弯里,对周遭的哄骗、取笑置若罔闻。“真生气了?”宁川和也趴到桌面上,没忍住又揉了揉叶罗萤的脑袋,可这回不管他怎么揉叶罗萤都不肯起来了。
窗外微风拂过,吹动桌面上的纸张,毫无章法的笔划变得更加紊乱。无数的线条在空中飞舞、游走,最终首尾相连,形成一条细长的黑线。在阳光的照耀下,那线竟变得鲜艳起来,最终变幻成一条无限延伸的红线。红线的一头连接着这里,另一端却不知穿越时空会落在何处。或许长路漫漫,红线最终迷失方向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