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更看清楚面前人,做的第一件事,是捂住帽子。
手伸到后面,摸到自己因为天热微微潮湿的后背时,林知更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那个迷宫游戏的梦,是现实。
她现在不是梦里那个忍着不适,努力解密突破迷宫的中二战士,只是个记忆出现障碍,在渡口风烟里迷路的普通小女孩。
“才一天不见,你怎么就变成这幅样子,给你个电视机,你就可以从里面爬出来了,”陆致冷淡开口。
林知更坐下前,把皮筋去掉了,她头发长,马尾扎久了累,整个人就那么披头散发地抱着膝盖依在门口,厚重的过腰长发,黑锦一样自然垂下,配上她纯白的衣裙,和尚未恢复血色的脸,确实有点像井底喵子。
一天不见?
林知更双眼直直望向陆致的双眸,他说的是昨晚梦境的相遇吗?可是那不是她的梦吗?
“你是什么?”是我的臆想,还是真实存在的人,又如何知道我的梦境。
陆致瞳色和梦境里的深棕不同,是一种很独特的色泽,蓝绿渐变,漂亮到妖异,看着这双眼睛就像在看一场梦幻,林知更觉得他说不定是某种超现实的存在。
“陆致,人类,迷宫玩家,”陆致说起同样的话,脸上也挑起她熟悉的那种似笑非笑,不过这一次,其中多了某种热切。看不懂的过热感情,在冷淡面容之下蛰伏躁动,像是冰盖下酝酿了一场蓄谋已久喷发的火山。
听到同样的台词,林知更一秒被带回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境,杀死怪物的触感重新爬回手中。
胃里不断翻滚,没有梦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钝感保护,现实的林知更回忆起那些近在眼前的场景,直接捂着嘴跑到楼梯口的垃圾桶边,呕出晚上喝的水,吐得眼泪模糊了双眼,两行清溪顺着脸颊流淌。
“你……我……没事,我回去了,”林知更不知道从哪开头,你我了半天,也没说出所以然,躲开陆致搀扶她的手,胡乱用纸巾抹了一把脸,跌跌撞撞地往楼下跑。
留下陆致一个站在那,看着她仓皇的背影,晦着一张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下楼梯时候,林知更和一位眼熟的黑人姑娘擦肩而过,她差点就叫住了对方。
175左右的高个,饱满但纤秾合度的运动达人身材,一头蓬松的细卷,尽管林知更觉得外国人,尤其是黑人,都长得差不多,但还是一眼认出对方,那是她昨晚才见过的罗斯。
罗斯手里拎着一塑料袋的外卖,在林知更含着泪,用奇怪眼神看着她的时候,茫然地和她对视,用别扭的中文打了招呼,“泥嚎,需要……帮忙吗?”
“你好,谢谢,我没事,”林知更回完招呼,几乎是落荒而逃,罗斯不记得,只有那个叫陆致的人记得,如果那是她的梦,罗斯这样才对,陆致有问题。
一口气跑回公交车站,林知更想要逃回寝室,离这个古怪的地方,离那个瞳色奇怪的人,越远越好。
回忆起看过的那些小说,她觉得自己很可能被这个人催眠了。
如果说她被人拿来做催眠实验,删除了部分记忆,又被植入关于游戏的暗示,就一切都说的通了。
迷宫本身就是她被暗示下出现的幻觉,所以她在梦里干了杀死什么东西的事,只是象征性出现不适,什么艰难忍住挺过去,根本不现实,正常应该是她现在这样,想一想都会不能呼吸,控制不住地需要呕出所有。
罗斯,或者她可能根本就不叫这名字,那个乱来一样的英文名也是,这些都是催眠的产物,所以现实里的黑人姑娘不可能知道迷宫的事。
而梦里面的罗斯之所以会故意说记不得,是为了加强她的现实心里暗示效果,更好地接受陆致的说法。
同样是催眠,她才会没有回家的记忆,她那时候已经进入了被人操纵的状态。
陆致脸上古怪的似笑非笑的表情,其实是上帝视角,把人当成玩物,看小丑挣扎演出的怜悯嘲弄,所谓另有苦衷,别具隐情,都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
站在公交车站,林知更捂着倒空之后抽筋绞痛的胃,单手拢了拢小翻领,明明已经入了夏,天气开始燥热,她却觉得冷,冰水从脚底往上涨,灌进她的骨髓里,又冷又重,好像不小心下一步就会踩空,坠入无间。
从灵魂层面的寒凉,穿再多衣物,也无法抵御,她没有印象招惹过这个人,也没有关于招惹不该招惹东西的记忆。当然,那个人也不会留下这种明显的把柄,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那她有没有在被操纵的时候,做过什么把谁当怪物伤害的事?那层令人作呕的血腥实感,到底是真的存在,还是催眠的幻觉?
如果被催眠,她现在眼前所有的一切,又都是真实存在的吗,还是像远方一样,只是个虚假的心里错觉?
到不了的地方叫远方,人一辈子都到不了远方,不能证假的就叫真实,人一辈子都判断不出世界到底是真实存在,还是大脑的骗局。
逃回寝室,直到被室友敲脑袋,嫌弃没带钥匙的智障时候,林知更才觉得有点暖意,找回些许冰水淹没下的呼吸。
大概,这里还是真实,室友的手,是有温度的。
爬上床,林知更咸鱼一样翻了好几圈都没有睡意,大脑疲惫地活跃着,又翻覆了几遍,实在失眠,忍不住开口问道,“都睡了吗?”
“没呢。”
“没。”
“睡了。”
“我们卧谈吧,昨天梦太可怕,睡不着,”林知更换了一种说法,她自己都还在猜测的可怕事,不能随便说出口,给别人添麻烦。
“说说看,让我们乐一乐,看看什么事,能让我们没心没肺的东西怕,”祝曦笑道。
“我怕黑怕鬼啊,”林知更反驳,“说正事,你如何证明自己没有被催眠?”
她想了自己最怕的事,是被催眠,尤其是被陆致催眠,不知道为什么,她接受不了怀疑他,莫名的悲伤混在愤怒里,腌渍得她心口酸楚。
孙米米想了一会,帅先开口,“先问问旁边人,看最近有没有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