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初十是龙王临朝的日子。
其实这些年来，太子将龙宫的大小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龙王临朝的时候也只是听听朝臣们汇报近日事况。
今日却有所不同。
太子府有个品阶不高的医官在朝堂上公开说要告太子的御状。
海族大多出身就是仙体，其中会生病的尤其少数。那医官平日给太子府的下人治病，收集了不少太子府侍女私下向他问诊的资料。那些侍女大多是被刑具折磨过，其中不少人问诊时已经精神恍惚。
医官手里还有一串这些年来身边失踪的人的名单。
龙王派内务府的人立即查证失踪人员。发现这些人和太子府近年放出府的下人都对上了。龙王又派了人去寻访，那些下人中有不少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出府后行踪无可查证。有几个父母尚在的，问起却道并不知道女儿的行踪，都以为女儿还在太子府当差。
群臣大惊。
毕竟太子修璘几乎是铁定的下一任龙王了，为人公正清明，勤于政事，不爱摆架子，在百官中风评极好。
龙王派刑部堂主辞琛彻查此事，三天后务必有个结果。
而辞琛这日把太子府翻了个遍，除了那一暗室的刑具也不见别的有利线索。可人家太子说喜欢收藏点刑具，当爱好也没什么不妥。
太子府失踪的侍女都是有记录在案的出府，出府后和太子府再不相关，找不到人也情有可原。那医官的一面之词也不足以定罪。
辞琛只觉此事疑点重重，证据又不足。索性把太子府里看着可疑的物品加上太子悉数带走，回刑堂慢慢查。
而照理说朝堂上的事情不该被百姓所知。可今日龙王临朝，还刻意请了一些民间的百姓询问民生。加上官员中总有些忍不住嘴碎的，没忍住告诉了家人朋友。这些人之中也不乏嘴碎的人，这件事情就这样迅速传开了。
东海平静了这么多年，突然来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还是有关未来龙王，整个东海上下议论纷纷，不少人义愤填膺。
下朝后不过一个时辰，太子虐杀侍女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东海。
二皇子是个不成器的，于是镇守北海的三皇子明飒立马被召了回来。
那是正是黄昏十分，皇城里发白光的游鱼罩上了一件暖黄色的外袍，抬眼望去，深海挤满了发着暖光的小太阳。
明飒好些年没回东海，一回到自己府里换了身朝服，立马准备去见自己的父亲。
走到了龙宫门口，就见门口石狮子旁靠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望着几只发光的游鱼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穿着有龙纹的衣服，三皇子看了他几眼，排除了印象中的几个弟弟的脸，终于眼前的少年和把自己印象中那颗红色的龙蛋联系起来。
“十一弟？”
楚翊这才注意到来人。来人一身玄色长袍，剑眉星目，虎背熊腰，长得极为英武。他去北海的时候曾经远远见过他一面。明飒斗盗匪有一手，驻守北海五百年，把一个盗匪猖獗，民力凋敝的荒蛮之地变成了夜不闭户，民生富庶的地方。北海的百姓没有不夸他的。
“三哥。”楚翊应了一声。
“上次见你的时候还是颗蛋，这么久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明飒习惯性地想拍拍楚翊的肩。但看着少年偏瘦的身材，又生生忍住，改在他的头上摸了一把。
楚翊和所有男孩子一样讨厌被摸头，这次却没心思介意：“三哥要去见父王？”
“父王命我以最快的速度回来。”明飒收了笑意，他能猜到楚翊站在龙门犹豫的原因。明飒又补充道：“还让我有空把北海的事情交给六弟。”
楚翊没说话。
明飒见弟弟面色不好，还想宽慰他几句。
没想楚翊却道：“知道了。既然父王唤得急，我们择日再叙。”
在龙宫门口站了一下午的少年，头也不回地走了。
楚翊一步一步朝家里走。
其实他哪里有家？
家是有人欣然与他分享凌杂米盐的琐事，有人为他备一碗温热的饭菜，深夜晚归有一盏暖灯相伴。
有时候楚翊会觉得自己更像这个古老而冰冷的东海里一条发光的游鱼。这些游鱼并非活物，只是做成鱼一样的水灯，靠着灵气的供养。有心人多养了几条，这条有了问题换掉便是。没人会关心水灯的死活。
此时天色以暗，华灯初上，夜市的小贩纷纷沿街摆放了各式商品，有些做工水平参差不齐的小玩意，也有各式的小食。人群三两相伴，一路走走停停，见到有趣的地方时而顿足，小贩的叫卖声中夹杂着欢声笑语，冰冷的海底变得暖意融融。
楚翊停住脚步，他的面前是一个在售卖面具的小摊。楚翊面前的架子上摆放了几百个花花绿绿的面具，大多是绘着海底的动物，也有不少戏文里的人物。其实深海里的动物，除了离皇城近的，大多一生都不见阳光。或许是没人看的缘故，这些动物都长得格外的张牙舞爪。面具有意抓住了这些动物的特色，又加了鲜艳的颜色，绘得活灵活现，有股奇异的妖异感。
楚翊并不喜欢这些小孩子玩意儿，但他看起来十分有兴致一个一个看过去。
其实抛开纷杂的思绪也十分简单。不过是想找点事情做。
走到一张蓝色的海鱼面具面前，楚翊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
那双眼睛平静无波，看起来再熟悉不过。一个着粗布衣裳的男子从架子后面走出来，正是早上才见过的老黑。
楚翊心里的惆怅因见到熟人而减轻不少，他惊喜道：“老黑？你也卖东西的？”
扶音用手语道：“赚点外快养活自己。”
“我不信。你那么多本事，缺钱也不至于做小生意。”
“我喜欢这些。”
扶音有时候说话半真半假，楚翊也不追问。他拿了刚才那个蓝色的海鱼面具，“这个多少钱？”
扶音比了一个十。
“十两？”楚翊以前没有买过这些小东西，见面具绘得精致，便以为会更昂贵一些：“这么便宜？”
扶音道：“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