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夫让沈丹青在医院住几天,有些治疗还是要做的。一直以来他都是沈丹青的大夫,沈丹青信任她,对他的建议没有任何异议。
沈丹青的手机一直保持关机,懒得听金颜璟解释。晾着他,让他干着急去。
沈丹青也并没有通知家里人来探病。一来怕家里担心,二来她在军人家庭长大,虽然体格生的弱柳扶风,但性格却挺坚强,一点也不娇气。
第二天一早赵梦佶又来了,手里还攥着一把淡绿色的洋桔梗用牛皮纸包着。沈丹青把她们每根斜斜的剪去一截插在一支瘦瘦的水瓶里。简简单单三朵花,每一朵的意态都有动人之处,她看的入迷。
“真美啊。我都想写生了。”沈丹青是个真正的花痴。
“那就写生吧。“赵梦佶说着就开始从书包里往外掏纸笔和颜料。但那态度却并不是急于献宝,而是不急不徐,一举一动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斯文态度。
“不是吧。不愧是美术系的,笔在人在,随时随地都可以笔墨伺候。我服气!那我就不客气啦!”沈丹青说罢双手抱拳。
小小一盒只有八种颜色。颜料是半旧的,每格都用过,好像展示了他的私密世界。赵梦佶见她捧着颜料发呆,轻推她一下:“丹青?”她回过神来,一抬眼看见他俊朗又斯文的脸。“真俊啊!”沈丹青默默在心理流口水。
他已经帮她从簿子上取来一张水彩纸,端端正正铺在炕桌上。小小的青瓷笔洗里也已经注上清水。
他俩对着花又看了一会儿,她叼着笔小雀衔柴似的闲闲道问:“你觉得这瓶花的气质更像谁?梵高?郎世宁?还是常玉?”
“梵高热烈。郎世宁工丽。常玉遗世独立。这几朵小花被你摆弄的很有些孤冷的仪态,更接近常玉的感觉。”他娓娓道来,她深以为是。
“我觉得也是,这花儿看着确实挺高冷的,像不像杜甫说的‘寂寂春将晚,欣欣物自私’?适合用常玉简洁并且中式的线条来表现。”
“不错啊。你的感觉找的很准。如果喜欢常玉,不妨模仿他的构图。刚起步学画,可以从模仿名家开始,后面再摸索自己的风格。这张纸刚好是三比二的比例,用来画常玉刚刚好。”
听到他的评价,沈丹青心里美滋滋的。不是她不禁夸,而是赵梦佶是真的懂,而且面对艺术从不说违心的话。
“谢谢师傅指点。”然后开始画起来。
他没有盯着她下笔。他知道给画画的人留一点自己的空间。
赵梦佶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来,也拿出速写本对着沈丹青画了起来。
说也奇怪,医院这种地方陪床的一般都很不舒服,比病人还累。但是赵梦佶坐在沙发上四肢舒展,他观察的时候更多,不时闲闲的画上两笔,逸笔草草,说不出的闲适和自在。
他并没有抽烟,但沈丹青总觉着他唇间似乎漫不经心的叼着一支,冉冉的有一缕青烟升起。
“太潇洒!”沈丹青在心里痛赞。
过了一会儿,有两杯大吉岭红茶和几枚小小的马卡龙蛋糕自隔壁使馆区的咖啡厅送来。他们俩一人一份,俨然在酒店喝英式下午茶一般惬意。
以前和金颜璟在一起,他动不动就想送一些大牌的包包和香水给沈丹青。东西是好,但沈丹青出自军人家庭,不喜奢靡,而且作为学生她也不需要这些东西,觉得累赘又俗气,都原封退回了。而赵梦佶恰到好处的体贴却总是能让人欣然接受。
他俩一边画一边闲聊,从梵高扯到了郎世宁,后来话题停在了民国留法画家常玉身上。
聊常玉在日本的胡天胡地,聊常玉深度融入法国社会,在巴黎的吃喝玩儿乐纸醉金迷,聊他的女朋友们,聊他挥洒自如醉生梦死,聊他骨子里的闲云野鹤不谙世事,聊他中途潦倒身无分文,聊他的孤独和无所谓,聊他的与世无争繁华落尽,聊他的一无所有,聊他笔下的女人和小动物,聊他的简单与纯粹,华丽与感伤。甚至聊到了常玉和曹雪芹的相似之处,感叹他最后的瓦斯中毒抑或自杀,聊他身后成为神话,聊他作品的下落。
他俩学着常玉的语气,一起念:“孤独。。。我开始画一张画。”然后一起哈哈哈大笑。
笑罢他俩又一起吟诵常玉的句子:“我们的步伐太过时,我们的躯体太脆弱,我们的生命太短暂。”然后一起沉默。
聊的太尽兴,导致三朵挺孤独的花儿被沈丹青画的萌蠢萌蠢的特别壮硕,孤芳自赏的仪态是完全没有,倒是很适合拿到厨房切吧切吧拌一盆凉菜。
“丹青难下笔,造化独留功。这花太美了,我画不出来。”沈丹青也觉得自己画的不像,“丹青”既代表她自己的名字,也代表绘画的颜料,一语双关,试图给自己找个台阶。
“嗯,宋徽宗的句子,语带双关,不愧是学语言的能说会道啊!”他击节称赞,又笑道:“画由心生,你画的花儿这么茁壮,可见身体也要大好啦。好事情。”他还是最关心她的身体。
沈丹青知道他在打趣,不过这一下午确实身心愉悦,跟着身体也感觉松爽了不少。
她拿出手机给自己的画拍张照片,用美图软件这里修一修那里磨磨皮再弄个文艺小清新的效果,然后发给赵梦佶瞧。
他看完乐不可支:“这也行?不过经你这么一修,这花看起来确实楚楚动人了。”
“那是。人能美颜,花自然更可以啦。”说罢对着赵梦佶爽朗的笑容捏了一张,“我给你也美一张“,然而看到拍下的照片后却无处下手了,这面如冠玉增一分减一分都不可以的说的就是他这种人吧,美颜是多此一举啊!
再后来他俩一起分吃了医院定的午餐,食物虽不精美,但偶尔吃一顿医院大食堂的饭还是挺香的。
“常玉的画,之前只在王中军的松美术馆看过一幅真迹。不过瘾啊,要是能看到常玉的特展就好了。”酒足饭饱思□□,沈丹青撂下饭碗就开始寻思。
“这个愿望可以有。常玉的画台北历史博物馆收了很多。咱们这次把舞蹈大赛拿下,那么去台湾交流的时候自然就可以过去看展。问题是常玉的画太珍贵,不会常年展出。我们需要博物馆在那个时间展出这批作品。”赵梦佶貌似对各个博物馆的馆藏了如指掌,而且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已经开始琢磨怎么才能让台北历史博物馆届时展出常玉的作品了。
经他这么一说,沈丹青觉得这事儿还真的大有可为。为了这次舞蹈大赛能夺冠,赵梦佶请了他姐姐土风舞俱乐部最老道的舞蹈编剧来帮着排练,所以他们胜算还挺大的。
然而想起舞蹈比赛这事儿,沈丹青挺羞愧的,上周她把排练的事情给忘了,这一病又要耽误好几天,把两个宿舍都给坑了。
这时候响起了敲门声,赵梦佶开门看看,原来是倪赞赞来了。见倪赞赞来医院,沈丹青钦佩之情油然而生,话说倪赞赞不是患有很严重的洁癖么?冒着洁癖来医院探病,这诚意实在太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