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门后望去,男人手中的剑薄如蝉翼,剑身由轻铁所制,刻着女人最爱的花的纹印。
他为女人舞着剑,女人用袖掩唇双眼弯着,笑着看着男人。
越瑿躲在门后悄悄地看着他们。
风将桃瓣轻轻卷起,衬着他们如九天仙人,不似凡俗之子。
女人不经意瞧见了越瑿,便挣开了男人的手,朝他微笑。
于是越瑿不顾门槛的高度小跑了过去,他无视旁边男人冷漠的眼神,径直抱住了女人,余光不住打量男人手中的那把剑。
家里是铸剑世家,可他从未去过剑阁,真正的剑,倒是第一次见到。那剑每一处都让人为之倾倒。
男人见他无视自己的存在,仍死死呆在女人的怀中。他有些恼了,将越瑿拎出女人的怀抱。
“子玉,你已经长大了,不能往母亲身上撞,你母亲身体不好,抱不动你。”父亲单手环着母亲的腰,对越瑿道。
越瑿轻皱着眉头,他啃食着指尖,终于尝到了指尖腥味,他才放下口中指头。
越瑿看了看女人。女人体弱府中人都知道,近年她的病越来越重,听闻是那年生了自己留下的病根。
这几天女人病情稍稍转好,再加上这几天是三月桃花极盛的时候。她就从塌上起来,赏自己院中桃花。
男人知晓此事就扔下手中公事,陪女人来院中赏花。
越瑿这次偷溜出来,本意是想摘这女人院中的桃花做糕点吃,没想到撞了霉运。
他表面懵懂地看着这一男一女,心里却打起了歪心思。
府中谁都知道老爷宠爱夫人,当时求娶时的一人一世一双人羡煞了多少待字闺中的女儿。
男人知晓自家新夫人体弱,待她精神有了,拖了好久才生下一个娃儿,他还替自己夫人铸了好几把剑,那些剑都刻上了自己夫人的名字。
如此深情。
越瑿听着他们聊天,想这二人竟将自己给忘了。
于是他搓了搓手,引起女人的注意:“子玉来此,是来见母亲的!子玉自小没见过母亲,只听过奶娘描述过母亲的相貌!”
女人在男人身上的视线移到了自己身上,越瑿笑容便更大了,他跑上前去,用身体隔开了二人相握的手。
女人摸摸越瑿的头,又捏了捏他的脸,孩童的脸软且滑,手感极好。随着女人动作的加深,越瑿感觉男人的目光沉重,于是更加肆无忌惮向女人撒娇。
他听见一声重咳,后颈一疼,双脚离开了地面。
男人的话伴着咳嗽落下:“你体弱,好好休息,等会我再来看你,这小子就先拎回去了。”
“嗯,你去吧,这孩子可爱,别说他。”女人的声音轻柔。
等女人应声了,男人拎着越瑿的后领出了桃苑,过了拐角,就将手中拎着的孩子扔给了在旁候着的管家,“让他学学规矩。”
说罢,他就转身回了桃苑。
越瑿打了下管家的手,示意他将自己放下,脚刚触及地面便头也不回地跑到自己的院子。院中有奶娘做的桃花糕,再等等便可拿去献给女人。
他回到房里继续做自己的小木剑,落下的碎木屑不一会儿就堆满了桌。
估摸时间差不多了,桃花糕又做了一盘。越瑿收起小刀,将小木剑塞回了自己的枕下,又偷摸着进了桃苑。
屋外没有侍女守着。
他轻悄悄开了门,又关上。
女人在休息,看人练剑仍让她费了不少精力,越瑿感觉她的脸又苍白了几分。
果然很弱,他颇为嫌弃,看看了女人,将手中吃食放在了桌上。
屋子简洁。不像女子住着的地方,没有熏香,只有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瓷盘轻碰桌子的碎响让浅眠的人惊醒。
“是子玉啊。”病弱的人舒展着眉头,眼尾笑时添了一抹艳色。
她极为好看,不愧是十几年前名扬晋阳的女人。
越瑿收了情绪,向她拱了拱手道。
“子玉拿了些桃花糕,母亲能吃这糕点吗?”
又是一阵轻咳,眼尾的艳色沾了些水,更显得人娇弱,她招呼越瑿靠近自己。
女人躺在床榻上,越瑿便搬来软垫跪在床前支着下巴看着她的脸。
她名扬晋阳不仅是因为家世和才情,更是因为她那张脸。
奶娘常说自己的脸也像极了夫人。夫人容貌艳若三月桃李,眼看人含着秋水,唇又不点而红。
明是这般艳色,她却又能艳而不俗。
幸而越瑿长得既像夫人又像越祺,虽有艳色,却没像女人长得那样祸水。
不然不知是福还是祸。
她敲了敲越瑿的脑门,问他在看什么。幼童的手指指了指她。
女人听闻,笑得有些开心,于是那桃花便显地更艳了,那抹艳色衬得越瑿自己拿来的桃花糕粗制简陋。
窗外桃花正艳,风将花瓣送入女人发间,越瑿只觉得这样的夫人更好看了些,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憋出几句:“子玉觉得刚刚母亲很好看。”
“方才春风携红雨,母亲的脸更好看了。”越瑿认真道。
“春风携红雨?”
他的头被人抚了抚。
“和你爹一样,尽会学这话讨好姑娘。”
她在那抹春色中,抚着越瑿的头,
说越瑿和少时的男人一般,小小年纪就会说好话哄女孩儿开心。
越瑿心中挠破头,他不想和死对头说一样的话。
可这些话本就该对女人说,哪怕身在病中,她仍是三月最盛的桃花。
女人的眼睛温柔,她似又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儿,瞳眸忽闪忽闪,秋水荡漾了起来。
她的手有些冷。
越瑿低头用手捂住了那双冰冷苍白纤瘦的女人的手。
她的手虽大,未免太过瘦弱,和越瑿的胖手完全不同。
试图呼气将手捂热,直呼到腮帮子发痛,女人的手才暖了起来。
想着自己做了件蠢事,越瑿沉默,他本来是想献个殷勤,如今算不算本末倒置?
不过要装就装最好,越瑿将女人的手拉至脸庞。
“父亲的话没错,母亲的相貌如同三月桃花,哪怕是病容也娇艳无比。”
女人抽走了她置在越瑿脸上的手,转头看了看窗外的桃花。
脸长得不错,就是不喜欢别人夸她。越瑿在心中评价,想自己好不容易捂热,你又拿走,可不是白忙活,连口头夸赞都无。
他拉长脸看着女人脖颈。
“你们爷俩说的话一样,做的事也一样......每次都是这样,那时候也是......”女人的话时轻时重。
声音虽小,但越瑿还是听得见。
他厌恶别人将自己看作他人,和别人做比较。
越家当家越祺长着足以般配李夫人的相貌,是乾承有名的铸剑师,现时有名的剑器几乎都是越祺及他祖辈铸造的。
外面不乏称赞他的铸剑手艺,因这手艺和相貌,哪怕男人再如何板着张脸,都有大胆女孩求嫁。
乾承民风爽朗大胆,女子爱慕男子求男子上门也是常事。
每逢花神节,女子又可以借花神娘娘的名义向欢喜的男子献花表达爱意。
越祺逢花神节出门,迎面的便是熏鼻的花香,和脸被花砸的痛楚。
可他对谁似乎都是那般冰冷冷的,除了对女人,哦,还有越瑿。
越瑿知晓男人对自己的特殊,这个特殊倒不是对亲人的喜爱,而是厌恶。
家中遗传疯病,尤其是父子。二人都是打娘胎的不对盘。
越祺还不允许他靠近李夫人的住所,每次偷摸出院,只要被巡逻的人发现,就被抓去关小祠堂,顺带上越家家法。
竹条打人痛,他只能一遍一遍在心中想着把越祺千刀万剐。
家法不是打几下,而是打得人半死不活,让人在床上躺了近乎半年,高烧反复,直将人烧成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