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锦在来的路上想象过见到至亲的一千种场景，不外是鼻酸，流泪，百感交集，如同原来家中的母亲爱看的戏文一般，掏人肺腑，感人至深的；也兴许是尴尬，不习惯，彼此都是小心翼翼的，或者是因为时间的距离而产生暂时无法消弭的生疏。
每一种都想过，但都没有眼前的场景来得真实，而这种真实之所以称作真实，是因为它否决了之前所有的假设。
“阿铭，你怎么回来这么晚？”老人锐利的眸子从林锦身上缓缓扫过，定格在手拿曲谱的少年身上。
“我们回来的时候经过阿白的家，听到他在拉小提琴，就多听了一会”路子铭并不介怀老人的严厉，笑得随和。
神态威严的老人微微颔首，随即目光转到了林锦身上。
阿锦心跳得很快，觉得时间停止在这一刻。老人凝视的眼神，让她觉得无处躲藏。
“你以前叫做什么？”
“林锦。”阿锦自幼在南方长大，普通话虽学过，但说起来极是别扭拗口，因此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显得口舌笨拙。
“按照你们这一辈的辈分，你母亲当时怀有你的时侯，我给你取过一个名字，子芸，只是你的养母既给你起了名字，那就不用换了那你还是按原名吧，以后就叫路锦。”老人沉吟，看着眼前的孙女，半晌后开口。
不用换了？阿锦有些迷惑，眼光不自觉小心翼翼地看向路子铭，最终定格在他的手上，少年不着痕地握紧拳，淡淡青色的脉络，阿锦觉得他有种想要打人的冲动。
“张嫂，带路锦去休息。”老人叮嘱站在一旁的中年女人，而后看向路子铭：“去放好东西出来吃饭，这么大人，老是分不清事情的轻重，太不不像话了。”
爱之深，责之切。
路锦随着张嫂踏上身侧的曲形木质楼梯时，这句话从脑海中闪过。
她到现在也还没见过她的妈妈和小她一岁的妹妹，她们为什么不来见她？这个是时候她们不是应该抱在一起痛哭么，诉说着这几年的相思之苦，但直到阿锦放下东西都还没见到她们的踪影。
很小的时候，有比较才有结果，即使是小镇上的老师，也总是教过的。
小时候父亲告诉过她，亲情是不可以用加减计算的，有便是全然的不图回报的付出，没有则是零，并不存在中间斤斤计较的地带。所以她就不打算追究了。
“到了，就是这里。”张嫂走到二楼的拐角处，打开卧室的门，看着路锦，脸色有些不自然。
“谢……谢……您。”阿锦声音温和，带着家乡话的糯糯的普通话腔调显得有些滑稽。
张嫂深深地看了阿锦许久，最终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阿锦把手提箱拖进卧室，却一瞬间迷糊了起来。
满眼的暖蓝色，精致而温馨的设计，处处透露生活的气息，精致的蓝色贝壳风铃，软软的足以塞满四五个她的大床，充满着温暖气息的被褥，这里，以前住过其他的人吗？
阿锦有些局促，站在海蓝色的地毯上，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与她格格不入的房间，恍若闯入了别人的空间，路锦不知所措，难为地放下手提箱，轻轻坐在玻璃圆桌旁的玻璃转椅上。
方低头，却看到圆桌上放着东倒西歪的几个精致的稻草娃娃。有头发花白翘着胡子威严的爷爷，眉毛弯弯笑眯眯戴着十字挂坠的奶奶，很神气穿着海军服的叼着烟卷的爸爸，梳着漂亮发髻的温柔的妈妈，眉毛上挑的眼睛很大酒窝很深的男孩。这是……路家一家人吗？
阿锦看着那些娃娃憨态可掬，紧张的心情竟奇异般地放松了，她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它们的轮廓。
“不要乱碰我的东西！”阿锦被吓了一跳，手颤抖，瞬间，娃娃掉落在地毯上。
她转身，木木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女子，鼻子竟奇怪地酸了起来。
小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和弟弟妹妹、母亲、父亲长得不像，常常有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虽然心中会不舒服，但每次总是蹲在河边，或是在家里照看弟弟的妹妹和看书。
“妈妈，我怎么长得不像你？”她曾经问过母亲。
“阿锦这样便好看。”母亲淡淡看着她笑“阿锦长得可比妈妈好看多了，城里人说这样是气质好。”
阿锦长着弦月眉，眼睛清秀温柔，看起来有些明净山水的味道。而林母长着典型的柳眉，南方女子固有的娇美风情。
眼前的小女孩，恰恰长着跟阿锦一样标致的弦月眉。
阿锦站起身，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走到自己的身旁，轻轻蹲下身，怜惜得捡起掉落的娃娃，而后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