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福宫正殿并不是我所想象的那样金碧辉煌。
我曾听玉娘说太后是个简朴勤勉的人,不似寻常女子,她的居所也必然与众不同。果然,正殿里并没有什么奢华的装饰,反而一切节俭,各种摆设都是用久了的样子。
太后似乎十分醉心书画,墙上满满都是,而其中悬着的一幅山水画吸引了我的目光。我定睛一看,似乎是前朝崔志河大师的手笔《定风波》!
爹爹和娘亲都是醉心书画的人,于画作一道便最是崇敬天才画师崔志河。我曾在书房见过娘亲临摹《定风波》的画作,饶是娘亲这般惊才艳艳,也只是描摹得虽有其风未见其骨。
崔大师的画作已十分难寻,我也只是曾在爹爹的收藏品中见过一二。如今瞧着这幅山水画,笔法与着墨确实是崔大师惯用的,但依旧不能断定是否是真迹……
玉娘见我突然停下脚步痴痴地看着那幅画,轻咳一声:“美人,小心点路。”
我猛地回神,急忙快走几步跟上前头的小宫女。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还未走进内室我便听见太后被逗笑的声音。我正纳闷,突然一股浓郁的脂粉味窜进我的鼻子,我没忍住顿时打了好几个喷嚏,更有一股恶心反胃感涌上喉咙。
“美人这是怎么了?”玉娘惊叫一声,扶月眼疾手快地扶住我。
走在前头的小宫女回过头惊惧地看着我,问:“奴,奴婢去请太医来吧?”
“没,没事啦。还是先见太后要紧。”我摆摆手。
没想到八宝粥和藕粉糖糕混在一起的威力这样巨大,平日里我对脂粉味只是有些敏感罢了,今日居然到了恶心的地步。太后应该不会用这样的脂粉,想来是很多漂亮姐姐聚集在延福宫了。
扶月还是担心我:“请安事小,只要心意到了便好,太后不会怪罪的。”但我执意要去,她也不再说什么。
于是那小宫女继续带她的路。
到了垂花门处,另一个宫女迎了上来。她仔细看了看我,也如那个小宫女一般微愣了片刻,只一瞬又恢复原样朝我边行礼边说:“见过萧美人,奴婢翠竹。美人这边请,太后娘娘已等候多时了。”
我看看她,她的年岁已和娘亲差不多大,应该是宫中的老人,按辈分是该唤声姑姑的,便笑着冲她点头,边点头边说:“翠竹姑姑好。”
她诧异地愣了一下,忙朝我弯下腰,语气却柔和不少:“美人折煞奴婢了。”
这时玉娘说:“劳烦翠姑姑替美人打帘了。”
她忽的回了神,看到玉娘点点头,便挑起了垂花门处的珠帘。
“美人请。”
话音未落,原本还略有些嘈杂的内室瞬间静了下来。我就着翠姑姑替我打起的空隙踏进内室,只看到各位穿红着绿的姐姐都看着我,脸顿时涨红了,只朝她们羞涩地笑了一下。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多陌生人都一个个盯着我看,真是好不尴尬。
“太后娘娘,这便是咱们刚刚在说的陛下新册封的萧美人了。”坐在太后左下首的姐姐打破突如其来的寂静与尴尬,轻轻地说。
我看向她。她的声音好听极了,不急不缓,在这异常的平静中听起来也不那么突兀,让我想到了秋日蒙蒙的细雨。
她挽了一个美丽的发髻,斜插的那支金步摇映衬得肌肤白如雪,远山眉下那双清亮的眼平平淡淡却又带着点惊诧地看着我,眼底攒着点笑意。湖蓝色的对襟宫装穿在她身上,广袖垂及地,好似仙人之姿。
她是我见过的少有的比扶月还漂亮的女子。那美丽宛如空谷幽兰的淡香,时时轻轻拨动人的心弦。
在我愣愣地看着她,惊叹着的同时,她已转过了头,对着太后笑:“您瞧萧美人,简直一等一的绝色。”
我哪是什么绝色美人。
哥哥曾说:“自古红颜祸水都没有好下场。蔻儿,以色侍人不会长久,以后你一定要嫁一个真心爱你的男子。不过幸好,蔻儿你哪是什么绝色美人。你那是……是……”他是了半天都没有说出个所以然。
后来我想了想,哥哥大概是说,绝色美人都不会幸福的,而我的姿容远远够不上绝色美人的境界,所以我一定会幸福,嫁给一个真爱我的男子。哥哥的话从来都是有道理的。
周围寂静得可怕。自认为明白了一个道理的我有些奇怪,微微侧头看去。离我最近的姐姐本来正盯着我瞧,眼神直愣愣的,见我瞧她,猛一下移开了目光,很局促不安的样子。她难道有些不喜欢我?
这时,坐在主座上一直一言不发的太后很温柔慈祥地说:“好孩子,走近点让哀家瞧瞧。”
我这才想起今日我是来给太后请安的,忙抬起头看她。
她约莫和娘亲一样大,着大金色宫装,尊贵大气,眉眼间掩着一点沧桑,冲我笑着。我顿时觉得她温柔可亲。虽然从她的面容上能看出时光的印记,但我知道她年轻时一定是一个大美人。不然夜白哥哥那与她有三分相似的面容怎么会这么好看呢?
我想着想着就想到了夜白哥哥那俊美的脸,神游其中无法自拔。突然觉得左边袖子好像被人拉了拉,抬眼看,是玉娘气急败坏的脸。
我顿时回了神,想到眼下还有一件顶顶重要的大事没做。那件事要是没做好,回去不知玉娘要怎么说我呢!
于是我忙行到太后主座跟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练习了整三日的跪拜大礼——也不知行得好不好——然后口中依着玉娘教我的大声念道:“嫔妾美人萧氏,拜见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玉娘说,这句子是有讲究的,是标准的祝词,既不失礼仪也不显得谄媚。她还教我念时先不要太大声,显出些大家闺秀的样子来,直到“千岁千千岁”再缓缓升调,这样听着更有气势,太后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