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夫妇二人便乘着马车往宫里去了。
云矩先随赵宁杨一道去梓宫拜见了皇后,稍坐片刻便瞅了空子告辞,说要回清溪宫看看。
清溪宫在温禧皇贵妃死后便被整个封存了起来,再不容外人进驻,只留了几个老宫人,日常在此地扫洒一番,不是冷宫,胜似冷宫。
不过大家都知道颍川王只要进宫便一定会来此处看看,故而偷奸耍滑的倒也不多。
颍川王如今领着刑部右侍郎的衔,将整个刑部布置的铁桶一般,其玉面阎罗之名响彻前朝后宫,审起案子来手段极其险恶,没人真想去招这么一尊大佛。
不过云矩这次来清溪宫也只是走个过场,卿家人住着的牵星楼与清溪宫背靠背,云矩从清溪宫正门进去,后门溜出,直接叩开了牵星楼的小门。
她直言自己来拜访国师卿凌。
守门的小僮领他进来,在偏室稍坐,过了大概半炷香,一名青衣道人走了进来。
一进门便满脸堆笑,鞠躬哈腰:“对不住,真是对不住,叫王爷白跑这一趟了,师叔他老人家,出门云游去了。”
云矩眉头一跳。
这离春祀也没几天了,卿凌会挑这时候出门?
云矩便也笑:“巧不巧倒是无妨,本王多跑这一趟也是无妨,不过这眼看着就要春祀了,国师若是不在,总是不好的,我知你们下面的也是难为,既然今日叫我碰上了,那不如这样,你们也别担心,我帮你们禀了父皇便是,他想必不会与你们发怒的。”
青衣道人脸上的冷汗刷的一下就下来了,早知道颍川王不好糊弄,却没想到这么不好糊弄。
也是他倒霉,一群师兄师弟的,怎就恰他抽到了那个有字的签。
青衣道人擦了擦额上的汗,连连摇头,嘴里哼哧哼哧地说不出话来,见云矩作势要走,更是急了。
不过云矩本也只是逗他玩罢了,卿凌躲在哪里,她也大概猜得到,直接掀帘子闯就是了,他以为他不想见自己自己便就真的见不到他了么,简直天真得可笑。
正在二人拉拉扯扯之时,一名素衣婢女进门来,解了青衣道人的窘迫处境。
看见来人,云矩不由一愣。
在牵星楼里用婢女的,可只有一人。
果不其然,那素衣婢女身子微福,向云矩行礼后,便不卑不亢地开了口:“王爷,我们家小姐有请。”
云矩笑纳了这个邀请。
卿凌好逮,老实讲,卿芜人可不好见。
随素衣婢女一路行来,拐了几个弯,绕了几间屋,这才到了卿芜人所居的地方。
素衣婢女停在门前,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站住了。
云矩推门而入。
偌大的一个屋子里,空空荡荡,除了在地上铺了层厚厚的羊毛毯子外,再无其他家什,连卿凌一贯装神弄鬼的香炉画像也没有,就是独这么一间屋子。
屋子正中,跪坐着一名少女,说她是少女,倒不见得那真是个货真价实的少女,只是那女子身材纤细,个头不高,从身形上看,叫人觉得是个少女。
至于她的脸,除了那双并看不见什么东西的眼睛还算明亮,像个少女之外,细细看去,面上竟是早生了不少皱纹。
一头白发摇曳及地,是个十成十的未老先衰之相。
卿芜人的实际年纪,比云矩还小一两岁,如今遮了眼睛单看那一张脸,说她是云矩的奶奶都有人信。
云矩在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也有样学样地跪坐下来,向着卿芜人的方向一稽首。
卿芜人抬起头,其实她抬不抬头都一样,她的眼睛,就纯粹是个摆设。
不过云矩来了,她还是挺开心的,起码她可以“看”到云矩。
云矩身负黄粱指,又得天子近身庇护,她身上的气,有一层很漂亮的光。
卿芜人最初,也就是被这层光吸引的。
卿芜人跌跌撞撞地摸向云矩的方向,用手比划着打招呼。
【你来了。】
云矩点点头,但又想到卿芜人又看不见,接着便又无奈地摇了摇头,拉过对方柔若无骨的手,伸出右手中指点了点,算作与她打了招呼。
卿芜人脸上便露出几分天真的笑容。
紧接着便是一阵沉默。
云矩暗道失策了,刚才只顾着给卿凌一个教训,便装大尾巴狼来单独见了他的宝贝妹妹,可真的坐到这里,才发现二人根本无法交流。
往常好歹有卿凌在,兄妹二人总有一些别人不清楚的沟通技巧。
卿芜人是卿家这代冥观生的继承者,作为代价,她一生下来,便被剥夺了视觉、听觉、嗅觉、味觉,以及,开口说话的能力。
云矩有时候都忍不住想,她们真的是因为幸运才得以继承了来自祖上的能力么?真不是因为最倒霉?
看看赵宁杨,再看看卿芜人,如果卿芜人没有一个可以与她无介沟通的双胞胎哥哥,如果赵宁杨当时没有遇到自己……她们,只会比寻常人还要惨的多吧。
那我呢?云矩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我得到的诅咒是什么呢?被人掐死么?好像有点太简单了啊……
卿芜人动了动,抓起手边一支怪模怪样的笔,在白纸上歪歪曲曲地划道:【你,找,哥哥?】’
然后推到云矩面前。
云矩点了点头,然后又想起来卿芜人看不到。
云矩想了想,伸出右手中指,在卿芜人的手心点了两下。
卿芜人疑惑地“望”着云矩。
云矩便握着她的手,一起在白纸上划了一个“是”字。
卿芜人懂了。
然后云矩又伸出右手中指,在卿芜人手心点了三下,这次卿芜人很乖觉地抓好笔等着,云矩便又握着对方的手,在纸上划了一个“否”字。
希望卿凌教过她这两个字吧,云矩不抱希望地想。
卿芜人很开心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理解了。
她就又“问”云矩:【你想找哥哥卜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