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矩心神微定,暗道鱼儿咬钩了。
不过还没待她把早已背熟的腹稿答出,云朔先一步嗖地一下抬起头来,两道冰寒刺骨的目光死死地把她钉在当场,一字一顿地补充道:“裴子野,我只听你说这么一次,我要你说实话!”
末了,又委曲求全、咬牙切齿地补充道:“……只要你说实话,你说了实话,我便顺了你的心意……你知道的,你在乎的那些,我通通都不在乎,但你需要我,同样……你要对我说实话!”
顺你的心意去掺合夺嫡、顺你的心意去把这场水搅得更混、顺你的心意,去站到你这边来。
云朔死死地看着云矩每一分每一毫的表情,他给眼前这个人最后一次机会,最后一次,当对方棋子的机会,心甘情愿地给。
从最初到最后,她予他的,便只有利用,他于她,也只是一枚有点好用的棋子。
而这一次,他心甘情愿。
只要她坦白。
云矩罕见地沉默了一下。
她觉得似乎有哪里脱出了自己的计划和掌控,一时间,仓促地想去改说辞。
一段话里重复三次“说实话”,不得不让云矩警铃大振,意识到云朔可能或多或少地知道了些什么。
但是……这不可能、也不应该啊!
云矩神经质地摸了摸自己的右手中指,那里于外人看,空荡荡的一片,只有云矩自己能感受到些许凹凸起伏。
正是这份凹凸不平感给了云矩安全感。
她定了定心,挂起八风不动的微笑,温和道:“行俨的身份,八弟又何须问我,你不是都已经知……”
云朔嘭地一拳砸碎了棋盘,直直看着云矩的双眼,面无表情道:“不要想套我的话,你自己说!”
云矩又默了默。
她言简意赅地陈述道:“行俨是你的儿子。”
这是实话。
云朔面无表情,等着她继续。
这样子是要把孩子他妈以及孩子是怎么生出来的都要解释了。
云矩轻轻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我记得你当初,暗恋温宪多年,一直都很想娶她。”
温宪是温禧贵妃的侄女,云矩的表妹。
云朔也很言简意赅:“年少无知。”
云矩被他一噎,剩下抒情追忆的话也吐不出了。
只好转了阵地,含含糊糊道:“当年小十二之死,你替我顶罪,我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买通了慎刑司和宗室去探望你,最后一次的时候,你道我庄子上的杏花开了,想喝杏花酒,我便又疏通了关系带你出狱到庄子上,你我对饮了一下午,大家都喝上头了……”
云矩想着这毕竟算不上什么好的回忆,说的又快又含混,云朔却听得专心极了,显出一副聚精会神、全神贯注的姿态。
云矩心下暗惊,却也只得自嘲地安慰自己,只要对方不是想到前事再生旧怨就好。
不过这事也足可见得云矩当年有多受宠,深宫禁狱,还是牵扯着人人避之不及的皇家龌龊,一条小皇子的命和一个犯事的半大皇子,她说带人出来就带人出来了。
只有云矩自己心里清楚,她当年为这一遭,后来吃了多大的苦头。
云矩暗暗自嘲,只是这苦头,论谁说都会觉得她吃的活该,更别说她去人家正儿八经的苦主面前叫屈了。
不过这些都已经过去了……
云矩定了定神,话锋一转,续道:“你知道的,当初母妃在时,一直属意我娶温宪表妹为妻,当时我们俩几乎是被所有人默认了的未婚夫妻,她来我府上,也从不预告,庄子亦然,当时你我都喝多了,却不知她也……”
云朔突兀地打断了她。
他似乎忍无可忍般,讥讽地笑了:“你的意思该不是,我喝多了,稀里糊涂睡了你的未婚妻,这孩子是温姑娘给我生的吧?五哥,要我提醒你,当年温家败落后,温姑娘流落民间,最后是机缘巧合被我救下的么?”
流落民间是婉转之辞,其实是流落风尘。
云矩心里一突,知道自己忘了什么,却是漏算了温宪这小妮子对云朔的影响。
云矩暗暗咬牙,她们表“兄妹”的感情并不大好,当年的婚事,是温禧贵妃剃头挑子一头热,云矩无可无不可,温宪却是毫不掩饰地表现出了对云矩的嫌弃与厌恶——若非如此,当初温家败落,温宪沦落,云矩也不至于袖手旁观至此。
当初云矩看重云朔这个左膀右臂时,未尝没动过把温宪许给对方以收拢人心的念头,后来被温宪好一顿羞辱,便彻底歇了这番心思,如今机缘巧合,却还是叫他二人这般勾搭上了。
云矩忍不住感慨时也命也。
不过这时候也没速速补救“兄妹”情谊的办法了,云矩只好说回前言,好在她本就厌烦温宪,设的腹稿里也没有要把对方定做行俨“母亲”的意思。
云矩微微一笑:“行俨的母亲确实姓温,只是八弟睡的也确实不是温宪。”
云朔的脸上露出几分不容错辨的温柔。
云矩心下微定,暗道这波稳了。
然后继续保持笑容,轻声道:“温宪那天不是一个人来的,与她一道的,还有温家庶出的大姑娘温柳,八弟当初稀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