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2)

红墙金瓦,古树参天,皇宫西北一隅的静延宫,本应与这偌大的城池共享一份贵气,却因长居此处的六皇子而显得凄冷得很。

万安澜,作为这宫中第六位诞生的龙种,出生之时天现奇光,圣上为之大喜,那一刻便已将他试做太子人选。这位六皇子也未曾辜负父皇厚望,总角之年便熟读四书五经,一套少林罗汉拳打得虎虎生风。

只可惜造化弄人,万安澜十岁那年被人揭发豢养男宠,圣上大怒,当即将他软禁于静延宫,一住就是五年。

微风吹动房头枯草,沙沙作响,泣得萧瑟。屋内床榻上,十五岁的万安澜面色惨白,一声接一声地咳着。入秋已有月余,静延宫却没有一个火盆,万安澜缩在早已褪色的棉被里,抖如筛糠。

宫女实在听不下去,将一张小茶几挪至他床头,复又摆了一壶已经凉透的茶水,转头便走,连个茶杯都懒得拿。在这名副其实的冷宫做宫女,尽不尽心也没人肯多瞧一眼,主子若真病死了反倒可以换个能捞点赏赐的活计。

“二殿下驾到!”随着太监尖利的一嗓子,一个身着酱紫锦袍的年轻人大步走进静延宫,直奔万安澜床前。只见他目若朗星、面如冠宇,全然一副天之骄子之相,与那病榻上的万安澜不可同日而语。

“六弟,六弟!”二皇子俯下身,轻轻拍了拍万安澜。万安澜刚要说些什么,忽的眉头紧拧,一串剧烈的咳嗽迸发出出来。

二皇子身后,随行太监踩着小碎步,气喘吁吁地跟了进来。刚一看到眼前这景象,登时夸张地惊呼,“二殿下,六殿下不知患的什么病,不好靠得这么近啊!”

二皇子瞪了他一眼,伸手去拿床边的茶壶。触及之处,一片冰冷。

“你们怎么伺候主子的?这么冷的天,就给主子喝冷水?”二皇子冲一旁的宫女怒吼。

“奴婢知错,这就去拿热水。”宫女唯唯诺诺地退出房去。

与此同时,床上之人挣扎着起身,刚刚唤了一句“二哥”,便一口鲜血喷出,径直摔在地上,再也没了气息。

二皇子惊诧之余,痛呼一声“六弟”,仰头嚎啕大哭。

“cut!过!”导演凌倩依的声音通过对讲机传入众人耳朵,“二皇子”立刻止了哭声,站起身低头整理衣襟。化妆师拎着巨大的化妆包跑上前来为他补妆,助理也识时务地打开一把大黑伞为他遮阳。

浙江东阳,横店影视基地,宫斗剧《漱玉传》正在拍摄中。

听到导演喊“过”,副导李哥也忙不迭地跑到“二皇子”跟前,“赵老师,不是我说,您刚才哭戏,演的真是绝。”说着,李哥还不忘竖了个大拇指。

李哥已过不惑,混迹影视圈二十多年,而这位“二皇子”的演员赵子豪今年只有二十一,演过的戏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却因为正在热播的一部仙侠戏走红,瞬间跻身流量小鲜肉前五。李哥这句“赵老师”叫得确实有谄媚之嫌,可人家赵子豪能“放下身段”出演这部小投资的《漱玉传》,全是靠制片人卖脸换来的,把他当佛供着也理所应当。

“李哥,你老是这么说我会骄傲的。”赵子豪说着,一手搂住李哥肩膀,一点也不见外,接着转头道,“小王,给所有工作人员买点饮料,我请客。”助理小王应声离去。

李哥被他这么一搂也笑开了花,“刚才累了吧,先回房车休息休息,这布灯置景也得有一会儿。”

赵子豪抛给李哥一个足以迷倒万千少女的笑容后,来到角落的导演台,与导演凌倩依草草打了个招呼,转眼便消失在了片场。

凌倩依微笑着冲他摆摆手,道了句“辛苦”,心中却在腹诽:演技差成这样居然还笑得出来。确实,方才那场戏短小得很,却愣是拍了十七次才通过。赵子豪总共一句台词外加喊了三声“六弟”,但他不是忘词就是嘴瓢,直到最后一次才把台词说完整。对于凌倩依来说,多拍几次没什么,无非就是多喊几遍“cut”,只是苦了饰演“六皇子”的程南,大夏天在棉被里裹了两个多小时不说,咳得嗓子快冒了烟还不敢多喝水,就怕中途上厕所耽误拍摄进度。

“凌姐,想什么呢?”不知什么时候,程南搬了个板凳坐在了凌倩依身旁,不时用袖子擦擦脑门上的汗。

凌倩依回过神来,只见他白个脸正冲自己笑,嘴角还挂了道具血浆,那模样怎一个“惨”字了得。凌倩依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巾,帮程南擦了擦嘴角,“早知道这组这么乱,姐就不给你介绍这活儿了。”

程南本是凌倩依读书时表演系的学弟,一次作业拍摄相识,之后就一直姐弟相称。程南的演技一直是班里数一数二的,只可惜长了张娃娃脸。在这个更新换代如同换手机桌面的娱乐圈,娃娃脸早就不再吃香,程南毕业后也是一路坎坷,接不到好角色,平时只能靠拍一些微电影过活,勉强为生。

“姐你别这么说,要不是这个角色,估计下个月我就要露宿街头了。”

“你跟我装什么客套,你这六皇子总共就出现五集,能有多少钱。”作为宫斗牺牲品,“六皇子”在第五集开头便患重病而死,早早领了盒饭。

“不能这么看啊,说不定这戏能大火呢,到时候你再找我可就不是这个价了。”程南一脸得意。

“你皮痒了是不?”凌倩依扬手。

“姐你舍不得揍我。”

确实,那张娃娃脸再加上一对笑眼,任谁都打不下去。凌倩依缓缓放下手,嫌弃道,“哼,我揍你干嘛。等我获奖成名了,还不找你演了呢。”

程南凑上去坏笑道,“姐,你忘了你姓甚名谁了?”

一听这话,凌倩依顿时没了脾气。都怪爹娘给自己取了这么个衰名,凌倩依,零千亿。本是千亿票房导演的命,怎奈何前面多了个“零”。毕业五年,同班同学不是张艺谋的助理,就是杜琪峰的场记,一个个在电影圈混得风生水起,只有自己还在电视剧这潭浑水里挣扎起伏。如今这个B组导演,也是上一部戏做场记时被制片人看穿了女汉子的本质,才勉强赏的职位。

电影学院有这样一个秘而不宣的鄙视链:做电影的看不起做剧的,做剧的看不起电视台的。如今,凌倩依就处于这么个尴尬位置,不敢参加同学聚会,也没钱可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