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驾。”
这位宋帝浮现出笑容来,迈步向前,大殿中的光影跟着交错,炽热的水火开始在台阶上流淌,他数步而出,踏出殿门,立刻有华盖浮现,摇摇晃晃,紫气伴白,一片绚丽。
【正性宫】已经是极深的宫廷,距离宋帝所寝的【太甲宫】不过这一座【宣威殿】,常常是来召见持玄,寻常官员根本无从入内。
此宫左右有砌道,谓之【龙尾】,中立一明堂,方三百尺,有黄金铁凤,上下通贯,宋帝从中过,则有水落火消、金盘咚咚之声。
直到踏出此堂,杨锐仪才微微抬起头来,见到亭边立着一墨袍男子,李绛梁则侍奉在旁,低眉不语,在另一侧,还有一男子,眉宇阴骘。
杨浞那双始终平淡如水才抬了抬。
堂中卧着一只似虎非虎,似狼非狼的兽类,顶上两颗如玉石般的白角锋利至极,侧身舒展,隐约出一截截鳞片下矫健的背椎形状,侧过来的一只兽眼中沉郁的金环勾结,睑下鳞片交叠,如有悔泪痕。
大宋帝王怔怔地看了一眼,那股蜷曲其中的冷漠与戒备渐渐消散了,神色之中晦暗不明。
李周巍一双金眸遥遥望来,仔仔细细看了一眼。
殿堂前华盖绚丽,重臣簇拥,帝袍威严,却空空的悬挂在半空中,厚重衣领之上空空荡荡,唯有悬在半空的一顶胄盔。
这盔上衔一羽,作青紫色,两侧纹金,帝袍之下没有什么宋帝杨浞,唯有一副胄甲。
耳边响起一悠长的传唤声:
“宣!魏王觐见!”
这声如同玉瓶破碎,金珠滚落,清脆动听,帝与王一同移开目光,盘踞的异兽消失,帝冕下也有了形体,笼罩在天地之间无形的异象一时消散。
夕阳正从天际落下,这位魏王侧身对着明堂,立在明暗交汇之处,一缕缕金红色的夕阳之光穿过他的乌黑发梢,穿向东方,刺得杨锐仪目光闪烁。
“见过君上!”
赤色照落在暗处缓缓亮出的青黑帝袍之上,宋帝从明堂中踱步而下,颔首道:
“魏王白乡大捷,孤心甚慰!”
“圣朝隆恩,修武护佑而已。”
两人移步至高亭中,一众人等便退至亭下,唯有李绛梁随同上来,取了玉壶,为两人倾酒,杨浞则抬了抬下巴。
顷刻之间,六种颜色不一的水火从他的双眸之中浮现而出,周边的一切仿佛停止了流动,宋帝冷冷地道:
“退下罢。”
李绛梁低眉垂眼,毫无所察,这话语好像从他的双耳之中过滤去了,唯有李周巍微微眯眼,一言不发。
宋帝瞳孔中的冷意越来越浓重,淡淡地道:
“孤说退下。”
天际的云雾颤抖起来,一道无形的漆黑笼罩了此地,直至此刻,仿佛有重重的阴影从亭中钻出去了,蜷缩在台阶之下,静静地等待着。
宋帝面色稍稍缓和,扫了眼面前的男子,问道:
“魏王斩杀广蝉,并非修武之能,乃是大勇武、大仙威之事,孤虽居深宫,亦为之鼓舞。”
这位帝王优雅从容,举起杯来:
“此杯,为解氅斩将而庆!”
李周巍一同举杯饮罢,带了些笑意:
“若无修真之事,庭州不能保,安得今日?”
杨浞的神色并无变化,答道:
“齐王旧牧马,屈于卒伍之下,梁帝曾戍邦,囿于寒苦之疆,为帝君者,有兴隐之变,隐时修武不能照,兴时诸雄不能制,于是证道求金,必不能在羽翼遮蔽之下。”
他神色含笑,毫不忌讳,道:
“魏王求的是帝君,是也不是?”
此言一出,一旁的李绛梁本应该听得一身冷汗,怖不能言,却毫无所察,呆呆地站在原地,李周巍放下杯,笑道:
“天下虽大,未有戊光不临地,中土亦广,尚无幽冥不谪人,臣下固然求道,可哪怕是魏帝,也不敢说不在遮蔽之下,君上言重了。”
杨浞抿酒不语,良久道:
“至少,魏王有机会拨一丝霞雾而见青天。”
他这句话落罢,天边的夕阳已经沉入地平线以下,淡紫色的黑暗开始笼罩天际,柔和的月光洒下,铺满了整片宫阙。
魏王似乎并未听见这话,只盯着杯中酒。
这位宋帝站起身来,静静地在亭中踱步,道:
“天武受魏天命,征于江淮,众仙服拜,不杀而定,大兴仙门,使百观齐放,以江淮王基业立大宁国祚,却不称帝君——天武求真而为帝,本非求帝而成真。”
“魏王不必多心,大宋没有征平天下的野心,过了江淮,都可以是魏土,除非我杨浞求道之前陨落,否则大宋——不会有人阻碍魏王求道。”
他转过头去,望着天边的明月,复述道:
“是求道,而非冲击金位。”
魏王抬起眉来看他,那一道金眸在夜色里显得明亮,看着这位宋帝静静地举起杯来,月光照得这位帝王面孔分外皎洁。
宋帝道:
“宁受魏祚赐,孤以魏祚还。”
李周巍站起身来,没有行礼,没有躬身,同样举杯,面上有了真切的笑容:
“多谢道友。”
杨浞哈哈一笑,眉眼中的冷漠和肃穆尽数散去,赞道:
“好一个道友!”
这一句道友好像是极大的赞扬,比天下人的【君上】还要叫他得意,杨浞嘴角一弯,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的笑声渐渐低沉,很快止息,久久地盯着天边的月光,帝王的威严重新爬上他的面孔,宋帝道:
“江淮虽小,据有两州之地,山稽亦狭,却如江南之疽,如若荡平,能置二节度、数仙门,魏王可有谋画?”
李周巍语气平静,道:
“大赵一朝,大权旁落,望门多虑,北释相疑,江淮诸门,早有乱心,所惮不过治玄,如若能鼓动其麾下一二,收拢白邺、称昀之属,以修武诱之,便能征白海、破山稽,逐杀览堰,则江淮传檄而定。”
“西蜀庆氏,驭下无恩,虽有山河之险,却以仙贵自居,不能善待神通,其属虽不敢畔,却有向圣朝之心,大局变时,除其顾虑,亦可以降宋。”
魏王微微一顿,道:
“天朝眷在仙道,神通却寡,江淮、蜀地不宜动杀,须以降服,广施仁德,迨臣越玄真、过边燕,兵置洛下,征于释土,则有杀而无降,大作威德,以示我天朝仁威无限。”
杨浞听得双眼微微明亮,点头举杯道:
“有魏王征北,孤无忧矣!”
李周巍饮了酒,听着宋帝道:
“来人。”
这一声如同天雷滚滚,将所有凝固的寂静打为碎片,庭外的风声重新呼啸,拂过那满墙的葛叶,沙沙作响。
遂见亭下有脚步声,一人越众而出,手持一盘,端至亭中,便见白色底座上盖着朱布,李绛梁接过,恭敬地送到面前,宋帝道:
“魏王且看。”
李绛梁掀了朱布,便见底下是一棕瓮,内里放着一捧暗色的、稻谷般的宝石,在夜色下闪着光辉,杨浞道:
“此乃上古之物,名为【天养瓮】,乃是传说中的『保木』道统,今已断绝。”
“『保木』乃是木中藏养之道,【天养瓮】又是其中灵宝,虽然因为道统受了些打击,依旧神妙至极。”
李周巍挑了挑眉,道:
“『保木』?极少听闻。”
宋帝难得笑了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