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石国王宫,安静得可怕。迥异于中原的景致,在火光下无声展示着它们的神秘与诡异。
如果世间真有鬼魂,那么这里一定游荡着数不清的冤魂。那些死于战火和劫掠中的人们,灵魂片刻不得安息。
但方重勇显然是不怕鬼的,因为他这一路上做的每一件事,都问心无愧。
此时此刻,方重勇提着一盏气死风灯,在堆满了各种书籍的库房里翻找着需要的书籍。
这些书籍的差别极大,无论从任何角度去看,都能看到文明碰撞的火花。
它们用不同的材质作为载体,有莎草纸、竹纸,也有竹简和木板。
它们用不同种类的文字书写着,有突厥文,大食文,吐蕃文,最多的还是汉文。
吐火罗就是方重勇前世的阿富汗北部各部落,他们与中原联系极深,来往也很早。在西域各国中,是属于偏向大唐这边的骑墙派,穷且能战敢战,以雇佣兵闻名各国。
何去何从,请节帅斟酌。”
就算圣人全力支持信任节帅,可他一旦驾崩,节帅又该如何自处?从龙之功是不讲道理的,也不是谁有能力谁就能身居高位。
然后末将就发现,我们俘虏的大食人中,不少年纪大的都知道有这条路,但他们不会走,当初也是跟着大部队走这条路的。”
节帅,这硝石可以用来做火药,乃是禁运的东西,船主居然报的普通石料。”
只是现在,末将有件要紧事,必须跟节帅说一说,可能会扫了节帅的兴致。”
它们的种类各不相同,有经书,有地图,有札记,还有一些关于农耕的指导文书,图文并茂。总体而言,糟粕一大堆,但好东西也不少。
石国这里是东西方交流的中转站,地方虽然小,文化的发达程度却不小,而眼界则更为开阔。南来北往的各国学者,互通有无的胡商,有意无意之间,在这里留下了不少典籍。
有点类似于古代埃及和现代埃及,统一被国人称为埃及,也不太关注他们的来龙去脉一样。
落座之后,方重勇笑道:“是什么事情还要在这里说呢?”
方重勇有些无奈的叹息道。
当初高仙芝只想着金银珠宝,完全对这些鬼画符一般的书籍不屑一顾。如今经过方重勇的“抢救性发掘”,石国国库里的书籍多半都保存完好。
方有德迷茫了,仅仅靠着记忆,他已经不知道谁是忠臣,谁是奸臣;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就连李林甫都要流芳百世了,如今这情况,方有德也不知道怎么评价才好!
方重勇站起身,拍了拍车光倩的肩膀,随即走出书房。
“你说得有道理。”
车光倩忧心忡忡的说道。
方有德疑惑问道:“哪里来的船,要去哪里?”
大军返回金满城的时候,或许就是节帅被调离的时候了。
安史之乱的时候,吐火罗雇佣兵就跟随安西军一同前往大唐平叛,并且在战后数十年中,还有部落高层在大唐为官。
就好像没有方重勇,车光倩现在还只是银枪孝节军中的队正而已,别人会怎么看待他不提也罢。
所以很多事情你心里明白就行了,路要一步一步的走,饭要一口一口的吃。
如果一定要用一句话来概括,那么这些就是文明的传承!
“高仙芝没有一把火将石国皇宫烧成灰烬,算是做了一件积阴德的大好事。”
最终下场如何,其实不问可知。
况且大军压境,吐火罗各部,也会担忧唐军的意图不轨,很有可能改变立场。
既然来都来了,总不能为了自己舒服,留下一个大祸患吧?”
方重勇将一张木鹿地区的粗略地图卷起来收好,对身旁四处查看的车光倩说道。
车光倩面色平静建议道,眼神似有深意。
如果说把之前立下的战功,都当做“绩效考核”的话,那么换帅后,这些绩效基本上就被清零了。
这便是如何昌期这般大嘴巴,也能在他麾下混得很好的原因。
“节帅厚恩,末将无以为报。按说,末将多说说好话,拍一拍马屁,应该能更得节帅信任。
我们实在是没有精力跟他们周旋。
而那些人会会怎么想,怎么选择,本节帅就不知道了。”
换一个威望与资历浅薄的人,更方便他们控制,反正那人也不需要去应对大食人的威胁。
“末将以为,扫清萨末鞬城西北的安西、贵霜等地,就可以了。再往更深处走,风险太大,需要穿越大沙漠。
古代信息不发达,以至于以讹传讹,误导了方重勇,当然了,也误导了很多对本地环境只知道个大概的唐军向导。
方重勇压低声音说道。
没了安史之乱,也就没了李林甫的臭名远扬!
这是方有德没有想到的,如今他记忆里的那些事情,早已面目全非,找不到对应的坐标。
方重勇所知的木鹿城在乌浒河东北岸继续走很远,而阿布穆斯林家乡的那个木鹿城,则是在乌浒河西南岸不远,不仅有河流阻隔,中间甚至还隔了一个大沙漠!
看到他的表情,车光倩顿时恍然大悟。
“节帅,末将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车光倩犹豫片刻,脸上露出纠结的表情。
“说吧,本节帅又怎么能堵住伱的嘴呢?”
李林甫也是一样,活着的时候很多人嫌他碍事,在相位上占着不肯下来。死了以后,这些人都会忍不住多给他说几句好话。
我等一身勇力与忠诚,无处施展,请节帅三思啊!”
方重勇摇了摇头,随即长叹一声说道:
“你今日跟本节帅说的这些话,大概不止在柘枝城有。恐怕在幽州城,在太原城,在营州城,在灵州城,都有如你一般的人,在和如我一般的人说道。太阳下面,没有新鲜事。
如今圣人已然年纪大了,节帅的好,他记得多少且不去说。
李林甫一死封神!简直岂有此理!
不论是朝廷定下的调子,还是民间的声望,李林甫绝对是当之无愧的贤相!
车光倩忧心忡忡的说道。
“节帅,如果大食人被打得无力还手,二十年都不可能再来的话,那朝廷应该就不需要节帅这样,让大食人畏之如虎的节度使了。
很多事情,点到为止,不用说得太明白。方重勇已经暗示得很明显了。
而且封疆大吏,是不可能一直在边疆的。末将以为一年之内,大军必定会返回北庭,不可能在石国常驻。
这两座城都是乌兹别克斯坦的大城,塔什干还是首都。
然而,边军必须听从朝廷号令,方重勇这样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呢?
车光倩不知道,但他还是抱拳行礼道:“末将明白了。”
这一路何止两千里!真要那样一路打来,现在我们就不会如此被动了,起码吐火罗各部会成为我们的铁杆盟友。
另外一个木鹿城,则是的乌浒河西南面,那个木鹿城,才是阿布穆斯林的家乡。在那里,大食人的势力极为雄厚,可谓是根深蒂固。这些是末将从胡商那里打听来的。”
忠诚和善意,都是有边界的,不可能任由一方为所欲为。
这话很实在,虽然他并不知道大唐可能连十年的安稳日子都没有了,所以才对“毫无准备”的方重勇感觉担忧。
毕竟,说好话又不费什么事!
方重勇知道,现在对方是真的懂了。
因言罪人,不可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