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暮云出了山洞，直奔半山平台。身后篝火的噼啪声逐渐弱了下去，那片温暖的黄光也越来越远，直到完全消失在视线中。
深夜的浑栖谷，黑成一片，安静得可怕。冷暮云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凭借微弱的月光一点点摸到了半山平台下方。抬头，只见嶙峋的崖壁被清冷的月光打得一块黑一块白，仿佛一张张巨大的脸正凝视着冷暮云。
若说完全不怕，那是不可能的。可豪言壮语已然放出，便再无回头的可能。冷暮云深吸口气，定了定神，一步步地向上爬去。
不时仰头望向平台上的废墟，那废墟却始终遥不可及。冷暮云从未觉得，这山崖如今天这般高。伸手正要抓住一块凸起，忽的听到一阵窸窣，只见不远处一丛灌木来回晃动了几下，紧接着一团黑色身影迅速窜出，转瞬便再次隐没在了黑暗中，没了动静。
冷暮云被吓得满身冷汗。以他的功夫，野兽本无可惧。但在这样一个阴森的环境下，恐怕任谁也不能完全平心静气。手心沁满了湿乎乎的薄汗，冷暮云不得不用力扣住那块岩石，手筋暴起，指尖被粗糙的石头磨得丝丝鲜红，冷暮云却毫不在意，顶了一口气，目不斜视地爬上了半山平台。
平台上本就断壁残垣，在暗黑的也色下更显凄凉。冷暮云一点点扒开面前的断木，一脚深一角浅地，凭记忆在废墟中摸索。好在厨房的位置不在最里端，冷暮云穿过门房便找到了一堆残破的调料罐。也顾不得干净了，冷暮云用手扫了扫地上寸高的土堆，果然，一小堆白色颗粒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亮光。伸手捻了些放进嘴中尝了尝，当那股和着土腥味的甜从舌尖一直泛到喉咙时，冷暮云开心得忍不住嘴角上扬，方才一路上的提心吊胆也瞬间烟消云散。
胸口那一小包砂糖仿佛让冷暮云看到了黎明的曙光，顺着山崖三两下便回到了谷底，偶尔几声鸟啼也不为之所动，一路小跑着回到洞中。
冷暮云风尘仆仆地进了洞，却意外地没听到楚夕的调戏。只见山洞一角，楚夕正缩在一旁阖着双眼，脸上红扑扑的，也不知睡着没有。冷暮云不由得放慢了脚步，轻轻来到楚夕身旁蹲下身，凑近了伸手去摸他额头。
额头很烫，比方才出去时还要热上不少，也难怪蔫成了个霜打的茄子。
“唔……你回来了？”楚夕微微醒转，一见冷暮云在面前，便又不由自主地想要微笑。却不知在冷暮云看来，那笑容简直比哭还难看。
“恩，回来了。”冷暮云见楚夕睁眼，连忙缩回手，从怀中掏出那一小包砂糖，故作认真地一点点拆开。
楚夕还未完全清醒一般，右手手指蜷起，用力顶住突突直跳的眉心，呼吸沉重，似是难受得紧。
冷暮云瞥了他一眼，加快了手中动作，“趁热把药喝了。”说着，有些泛着土黄的一缕砂糖滑落进了陶罐。经过了冷暮云这一去一回，罐子里的墨色药汁仍冒着丝丝热气，温热得正好。
“你放了什么？”楚夕怀疑道。
“……糖。”冷暮云心中不禁腹诽：这人当真是烧傻了。用细木棍将糖粒搅匀，冷暮云也懒得再将药折进碗里，直接将陶罐捧到楚夕面前，“快喝了吧，这回应该没那么苦了。”
楚夕眉头紧蹙地盯着眼前这团浓黑而可怕的药汁，委屈得想哭。方才那番折腾还记忆犹新，不过打个盹的功夫，便要重来一次吗？紫穹汁有多苦，恐怕没人比楚夕清楚，他并不期待那一小包糖粒能发挥多大作用。
“快趁热喝，不然还得再煮一次。”冷暮云巴巴地望着楚夕，捧着陶罐的手往前伸了伸，就差直接杵上楚夕下巴了。
突如其来的苦味毫无预兆地钻进楚夕鼻子，激得他忍不住一阵作呕。一手紧紧捂住嘴，连续咽了几口唾沫才将这股恶心压下去。抬眼看了看冷暮云那满含期待而又笃定的眼神，楚夕不敢也不愿说一个“不”字。在心爱之人面前认怂这种事，楚夕说什么也做不出来。
轻吐一口气，定了定心，楚夕一副即将赴死的表情，抓起陶罐再次灌下那地狱般的药汁。一瞬间，原本惨白的小脸涨得通红，五官纠结地拧在了一起，右手也紧紧地捂在嘴上。
冷暮云坐在一旁，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不开口问询也不上前帮他顺气。然而在楚夕看来，这看似淡然的目光炙热非凡，在此种目光的注释下，他怎么也要将那股翻腾不已的酸水压下去。
也不只是那一缕砂糖起了作用还是被冷暮云的凝视吓的，楚夕这一次倒还真没把药汁吐出来。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只见他脱了力一般将身体靠在石壁上，脸上布了层薄汗，大口喘着粗气。
见楚夕喝了药，冷暮云不禁哼笑一声，走去角落拿了些柴火添进即将燃尽的火堆。
“我都这样了，你还笑。”楚夕无奈地嗔道。
“我可没笑你。”冷暮云手上拨动着柴火，脸上依旧挂着笑。确实，他并不是在嘲笑楚夕，只发自内心的高兴，胸中升起了丝丝成就感。
楚夕一愣，也无奈地摇头笑了，有气无力地道，“你笑吧，你笑的时候好看。”
冷暮云白了他一眼，将手中木柴随手扔进火堆，转身就向楚夕走来，“休息够了吧？咱们开始疗伤。”冷暮云翻卷着袖子，语气不容置喙，
“……不用了吧，反正都喝了药……”这恐怕是楚夕第一次拒绝冷暮云的“投怀送抱”。整整一天，冷暮云又是采草药又是取砂糖的，几乎脚不着地地在浑栖谷中上蹿下跳，熬到现在已现出几分倦容。看着冷暮云发青的眼圈，楚夕实在心疼。
冷暮云也不气恼，只轻轻吸了口气道，“昨日你答应过我什么，忘了吗？”语气轻盈，但威胁十足。
楚夕的悔恨不是一星半点，当初怎么就那么轻易地答应了冷暮云，对他言听计从？霸气地将对方护在身下的人原本是自己，现在怎的换了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