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肩并肩坐在巨石上,谁也没有先开口。老人微弓着身子两肘轻搭膝盖,目光落在眼前的砂石地,余光却一直盯着身旁的冷暮云。
山顶上安静得能够听见风声,两个人谁也没动,似是在等待一个吉时。
半晌,冷暮云终于开了口,“林前辈,上次见面之后,发生了太多事,晚辈……晚辈不知从何说起。”冷暮云深吸口气。满腹情绪堵在心口,让他有些呼吸不畅。
“慢慢讲,我们有的是时间。”老人柔声道。
冷暮云点点头,突然转过身,从巨石背后的缝隙里拎出一个陶罐,扯开封口的油纸,登时酒香四溢。
“你这是……”老人有些吃惊。
冷暮云没言语,捧着罐子仰头咕嘟了几口酒,那模样豪放得很,只是配上他清秀的面庞,倒显得十分可爱。
放下酒罐,他呛咳几声,又用袖口抹了抹嘴,“前不久几大门派与楚夕在浑栖谷一战,不知前辈可有耳闻?”冷暮云转头直视老人。
自己被点到,老人当即一怔,没想到一口酒能让冷暮云这么直接。佯装思索半晌才幽幽道,“好像是有些传言……莫非是真的?”
冷暮云点头,继而垂眸,“是……我们各大门派几十号高手在浑栖谷外死守了三天三夜,终于等到了那小魔头……”
老人一听“三天三夜”,不由得心疼起来。浑栖谷外皆是荒山,冷暮云在那却食短水的地方风餐露宿了三晚,定是受了不少苦。若放到现在,就算胜算不高,楚夕说什么也不会耗上三日才现身。
冷暮云又喝了口酒,一口气将他们打得如何艰难、如何引那两位前辈现身,都一一道与老人。老人默默听着,不时点头,脑中也不禁浮现出当时情景。
“裴师叔和东方前辈恐怕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开启了山谷的自毁机关,一瞬间整座山地动山摇。所有人都往山下跑,就连我师父也不顾裴师叔死活,头也不回地带领大家下山……只有楚夕,明知道山要塌了,却还是跟着他师父去了。”冷暮云叹口气,抬头望天,“那一刻,我真不知道何为是何为非了。所谓侠义,不就是以小我之力成就大善吗?再说,那可是我们的亲师叔啊……”想到这,冷暮云不禁冷笑一声,“呵,这点情义,我们倒不如一个刽子手。”
老人听他提起东方景,本也被勾起一股忧伤。可听了冷暮云的后话,隐隐感觉这话中饱含了对自己浓浓的敬佩,便不禁偷笑起来。当时自己之所以义无反顾地跟着跳进洞去,倒也不全是为了什么大义。打小生长于谷中,对于谷中机关他了如指掌,阻止山谷坍塌,并不是件难事。没想到这一幕被冷暮云看在眼里,竟成了一大壮举。想到这,老人不禁嘴角上扬。
“林前辈,您在听吗?”冷暮云的声音传来。
老人坐直了身子,深吸口气正色道,“我听着呢。楚夕这么做,确实有情有义……”自己夸自己,总觉得有点没脸没皮,“只是刽子手这叫法……”
“说实话,楚夕这人,晚辈也越来越看不清。”冷暮云泄了气,愁云再次爬上眉头。
“哦?你不是向来视他为第一劲敌?”老人歪了歪脑袋。
“过去是这样的……可是近日来,晚辈总觉得,这人没那么坏。”
“说来听听。”老人饶有兴趣地看向冷暮云。
冷暮云低头沉思了半晌,思绪也回到了浑栖谷中的那几日。
“楚夕跟着东方前辈进了山洞,我也跟了进去。一半是为了裴师叔,一半也是为了抓楚夕。那山洞一路塌到谷底,我们虽然都受了点伤,但总算活过来了。只是东方前辈伤势太重,终是没能撑过去,而裴师叔在这世上除了东方前辈便再无牵挂,也随之殉了情……”说到这,冷暮云不由得哽咽几声。老人掏出一块手帕递了过去,冷暮云小声谢过后,将手帕抚上眼角,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钻入鼻子。
待平复了气息,冷暮云继续道,“我和楚夕把两位前辈就地葬了,然后便试着找出口。可楚夕说山谷坍塌得太严重,几个出入口的机关都被毁了。就这样,我们二人在谷中度过了四日……”冷暮云不再说下去,似乎有些事情难以启齿。
老人也不催,静静地等着后话。
可冷暮云试了几次,都未能成功。楚夕那宠溺的眉眼、那飘逸的身姿、还有坚实胸膛在眼前闪过无数回,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一不做二不休,拎起酒壶刚要往嘴里灌,手臂却突然被人拦住。
“别喝了,说不出口便下次再说。”老人心疼地瞧着他。私心是绝对想听那人心里话的,可却又实在不愿看他受罪。
冷暮云却摇头,“您不知道,这些话堵在晚辈心里很久了,不说出来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