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景祥和地微笑着，不再瞧楚夕，转而望向裴长峰，刚要张口说话，一串咳嗽抑制不住地喷薄而出。
“别说了，歇一会儿……”裴长峰攥紧他的手，抿了抿嘴，努力扯出一个微笑，极力掩饰浑身上下的悲痛。
东方景微微摇头，费力地喘息着，“阿峰，认识你……我这辈子，这辈子……值了……”说罢，轻轻闭上双眼，原本与裴长峰相握的右手也无力地松开。
“师父……”楚夕早已哭成了泪人，跪趴在东方景面前，将头埋进双臂。冷暮云站在他斜后方，只见他双肩无声地颤抖，努力咽下喉间呜咽。
裴长峰将东方景那只手紧紧按在自己胸口，半晌后忽然长吁口气，抬头望向冷暮云，“暮云，告诉你师父，生死有命，我不怪他，也希望他不要太过纠结于世俗之事。”
“裴师叔，你……”冷暮云隐隐感觉不好，裴师叔这番话，仿佛更像是遗言。
裴长峰无力地摇摇头，眼神落在东方景那张不再有活力的脸上，“活了这数十载，也该到头了。”这句话说得虚无，仿佛每一个字都调动了全身力气。
语毕，只见裴长峰闭上双眼。
冷暮云心道心道不好，扔了剑一下子扑上去。然而为时已晚。手还未触碰到，裴长峰便已冷了脸，向前栽倒在东方景身上，立时没了气息。
裴长峰这是自己散了内力，气尽而亡。
冷暮云自忖活了二十余载，从未有一日如今日这般震惊。虽与裴长峰只有几面之缘，但这位师叔的洒脱着实让他钦佩、想往。裴长峰殉情，冷暮云自然不会像楚夕那般悲痛欲绝，可心中却似堵了块大石头般，难以纾解。
他们二人就这样一趴一跪，静静待了足有一盏茶时间。冷暮云瞧着面前抱在一起的二老，思绪不知飘向了何方；楚夕依旧是那副跪趴样子，无声无息。
整个山洞中，只余火折轻微的噼啪声。
忽的，楚夕猛然直起身，抬起胳膊用袖子胡乱抹了抹湿漉漉的脸，红着眼睛伸手去抓那只躺在乱石堆上的火折，嘴里还不忘嘟囔，“火都快灭了，看不见吗？”
冷暮云被他这么一嫌弃，也才从思绪中回到现实。他见楚夕抻长了身子，以一种费力的姿势趴在自己面前去够火折。这人方才还哭得几近晕厥，怎的现下竟如换了个人一般，好像刚刚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冷暮云想不通，只下意识地抓起自己的剑紧紧握在手中，“快找出口，别耍花招！”
楚夕白了他一眼没答话，冷哼一声径自去找出口。微弱的火苗照亮洞中的每一寸石壁，却见不到一丝光亮，最终泄了气，“不行，都被堵死了。”
说着，楚夕寻了一处较为光滑的石壁靠了上去，弓着背，一手捂上腰间伤口。刚刚情绪激动无知无觉，现下稍微放松下来，只觉腰间伤口一阵阵肿痛，牵动着头皮也跟着抽搐。
低头看向腰侧，两指轻捏划破的一角，刚要掀开检查伤口，颈间却忽然冰凉一片。
抬头，只见冷暮云站在面前一尺的地方，那柄剑正架在自己脖子上。
“我说过，别耍花招。”冷暮云的语气同他的剑一样冰冷，没有温度。
楚夕正色，“我没骗你，真的没出口。”
“哼，你大小生活在这谷中，熟悉各种机关，怎么可能想不到办法？”
“不然你自己去瞧瞧？”楚夕递过火折。
冷暮云犹豫半晌，狐疑地缓缓收了剑，接过火折开始在周围仔细查看，余光却从未从楚夕身上离开。
石洞不大，很快冷暮云便上上下下检查了两轮。小小火折并不能支撑很久，眼看光亮逐渐暗了下去，冷暮云的心也随火苗一点点失去温度，恐怕今日当真要命殒于此了。
“我说冷少侠，有什么发现吗？”楚夕抬了抬眼皮，话语中尽是嘲讽。冷暮云斜眼，昏暗的火光下，只见楚夕脸上汗津津的，似笑非笑地正看着自己。
冷暮云冷哼一声，也不说话，举高火折，开始第三圈检查。
楚夕苦笑着摇摇头，一手紧紧按住腰间伤口，一手颤抖着扶住身后石壁，缓缓坐下。腿上伤口虽长斤一尺，好在不深，现下已将将结疤；腰侧这道剑伤差点深及内府，始终有鲜血渗出来。开始那般刺痛勉强能忍，现在安静下来，反倒牵得整个身子都疲软无力。
一个踉跄，腰力跟不上，腿也软得支撑不住，楚夕一屁股跌坐在乱石上，忍不住“哎哟”一声，紧接着便是不停地倒吸冷气，勉强忍住周身疼痛。
“哼，装腔作势。”冷暮云头也没回，无端端来了这么一句。
楚夕疼得五官都变了形，只顾大口喘息，倒不出一口气怼回去。掀开腰间衣衫，只见伤口早已肿得血肉模糊一片，连那道细长的口子都瞧不出来了。
抬头靠在石壁上，楚夕闭了闭眼，眉头紧拧兀自缓了一会儿。待再睁开眼时，只见冷暮云依旧拿着那只几软弱无力的火折，一寸一寸地查看四周石堆，不由觉得好笑。
“其实想一想，我们两个就这么困死在这山洞里，也挺有趣……呵，一对死对头，生不同衾死同穴，江湖上传起来也算一段佳话……”说道这，楚夕抬头望向洞顶。那洞顶黑得深邃，也不知他是看到了什么还是想到了什么，竟自顾自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