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暮云实在不知如何向古念解释,在门口站了许久,将近午时才抬手敲门。进了屋,只见古念并未像往常一样坐在榻上调息,而是站在桌旁,提了一支毛笔正在作画。
“暮云回来了?正好,我这幅积翠图总觉得缺了点什么,过来帮我看看。”古念似是心情不错。
可冷暮云又如何有闲心帮古念看画,方才在门口站了半晌,好不容易才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现在见了古念,一颗心立刻又似要跳出来一般。
“师父,弟子有事和您说。”冷暮云站得老远,附身抱拳,极力抑制着声音的颤抖。
古念并未看他,一门心思都在桌上的那副积翠图上,“炼香材料直接拿去药房,他们知道怎么处理。”
冷暮云见师父如此兴致高昂,实在不敢想象当他得知真相后会如何暴怒。可错毕竟是犯下了,就算能拖上个一时半刻结果也不会有半点不同。
冷暮云咽了咽口水,小声开口道:“师父,龙涎香的原料,弟子没拿到。”
古念手下顿了顿,轻轻将笔搭在笔架上,转身走向书房,“这边说。”
冷暮云看着师父的背影,觉得自己宛若上了刑场的犯人,再无后悔的余地。他缓步上前,在距离古念几尺的地方,撩起衣摆直接跪到地上。
“师父,此次出海未能采到龙涎香,全因弟子一念之差,还请师傅责罚。”冷慕云话语诚恳,眼神却一直盯着膝盖前那一亩三分地,不敢抬头看古念一眼。
“责不责罚而暂且不论,抬起头来,说说怎么回事?”古念的话中听不出喜怒。
冷暮云微微抬了眼,直盯着书桌边缘,仍是不敢与古念对视。他将出海十日所遇之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就连丢失干粮也未落下,唯独对于偶遇楚夕只字不提。
起初,古念一边听着一边手捻了茶碗盖,不时地刮几下杯中茶叶。可到后面越听越不对劲,不知不觉手中停了动作,眉头也越拧越紧。
“师父,弟子实在不忍拆散那对巨鲛母子,便一时错念,擅自下令返航。错皆在弟子一人身上,与他人无关。弟子愿意接受惩罚。”
冷漠云话音落了半晌,古念却依然没有动静。从小到大。冷慕云向来严格遵守门规,从未犯下如此大错。就算偶尔办事不力,古念对这个最喜爱的弟子也向来是恩大于威,是以冷暮云从未见过古念气急的样子。
不多时,古念终于呷了一口茶,冷声道,“一时错念……你可曾想过,没有这龙涎香,霍掌门很可能活不过这个冬天。”
霍掌门的安危,冷暮云并非未曾考虑。只是当着小鲛的面杀死母鲛,这种事他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
“师傅,请给弟子一些时日。龙涎香……我会想办法。”
“哼,你能有什么办法?”古念忽然提高了声音,“你可知那龙涎香多么稀有。莫说你这个区区门派弟子,就算是腰缠万贯的戚掌门,也未必有法寻得。暮云,自古以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一直觉得你是个识大体的孩子,没想到竟能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
一番话,将冷暮云一颗心冻得彻底。
放弃采香确实是他冲动了。但他始终觉得,那日情况特殊,于道义于情理,都难以抉择。如今被古念说成愚蠢,冷慕云不禁委屈极了,他猛的抬头,藏在心中的那团不解一股脑的全部倒了出来。
“师父,从小您就教导我们要心存一善。我放了那对巨鲛母子一条生路,难道不算一枚善举吗?”
“因为你的小善,让霍掌门归西,值得吗?”古念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愤怒。
“师父,那对巨鲛母子舐犊情深,与霍掌门的性命孰轻孰重,弟子愚钝,实在想不出。”冷暮云一歪头,满脸倔强。
冷暮云看似强硬,实际上这话说一出来,他自己也吃了一惊。十余年来,他向来对古念毕恭毕敬,从不敢如今日这般无理。
古念显然也是被冷慕云这“豪言壮语”吓到了,他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这个曾经乖顺的弟子。
忽听得“啪”的一声响,古念将手中茶杯狠狠摔到地上,碎瓷片和着茶水洒了一地。
“人兽有别,如此简单的道理,你怎会不懂?暮云,你今天太让我失望了。”
失望一词太过沉重,冷慕云实在难以承受,甚至有些天旋地转。他简直觉得,这辈子没有一日如今天这般灰暗。他不欲再同古念争辩,干涩道,“师父,慕云知错了,慕云不该将霍长门的性命与那野兽相提并论。此次未能完成任务,今日又与师父顶撞,实是不该。请师父重罚。”说罢,冷暮云缓缓俯下身,额头在冰冷的青砖地上重重一磕。
古念知他并未真心悔改,也知道年轻人气盛执拗,非是说教便能令其回心转意的。于是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怒火,“事已至此,重罚你也于事无补。自己去刑堂领二十板子,好好想想错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