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尤还未黑，林灵趴在客房的窗口，向外眺望。
长街上人来人往，售卖东西的摊贩每隔数米便是一个，好一派热闹繁华，人烟兴旺的景象。
对街的一间私塾里，一年轻的书生正在教导孩童。
手里拿着书卷，书生吟咏一句，座下孩童们便也跟着他摇头晃脑，甚是认真。
但从林灵的角度，却是发现有两个胖小子瞒着书生，私底下在偷偷斗蛐蛐玩……
而在离私塾距离不远的一棵街树下，两位看起来如主仆，又像是姐妹的薄衫少女，则在肆无忌惮地打量书生，并低声窃窃交谈。
过了一会，两人又玩闹着相互追逐，慢慢远去。
在她们身后，不慎遗落了一枚精美漂亮的香囊。恰好一沿街挑着担子叫卖烧饼的短衣少年郎经过。
他拾起香囊，贴在鼻端用力嗅了嗅，露出憨憨一笑，珍重地将香囊藏入怀中……
这一幕幕景象，瞧得林灵是目弛神往。她背对着房内的李寂然，幽幽说道：“若非这里是鬼蜮，我真想留下来，与它们一起生活。”
“你恐怕活不长。”李寂然头也不抬地毒舌，打击林灵。
“为什么？”林灵不忿质问。
“这要问你自己，你会种田吗？你会织布吗？不，你什么都不会，你只会吃。”
“初始人家或许接济你一二，但时间长了，你只能沿门托钵。”
“如此悲惨，你活得下去？”
李寂然一通反问，驳得林灵是哑口无言。
但幸好她已经深得不要脸的真谛，埋头想了想，她支腮倚着窗台，悠悠向往地语出惊人：“我可以出卖色相，权当是修行，我长袖善舞，又是大学学历，还不把那些年轻英俊的公子哥们给迷得颠三倒四，成为一代名妓。”
坐在林灵背后的李寂然脸色变了数变，他长吁一口气，再次打破林灵的美好梦想。
“第一，休说这里民风淳朴，绝不会有青楼这等场所；第二，要当一代名妓，不仅仅需要学历，还需要美丽，你有美丽吗？”
……
眼见某人有抓狂的迹象，李寂然此时转身出了客房。
“你要去哪里？”林灵急问，她可不想一个人待在这儿。
“为今夜做些准备。你原地等我。”李寂然快步下楼。
“那好吧，带点吃的东西回来。”林灵叮嘱李寂然，她一天就吃了一碗没营养的苔藓面，肚子早饿了。
话说林灵心里惦记着吃，倒是转眼忘了生气。
自然，她也没什么力气动弹，眼瞧着李寂然越走越远，她收回视线，重新趴在窗口观望行人与摊贩。
包括那些看起来香喷喷的烧饼、馒头、包子……
最终，林灵流着口水在窗后睡着，等她苏醒时，客房里都点上了油灯，李寂然也回来了，正襟坐在桌前鼓捣着什么。
林灵凑近一看，看出李寂然是在捏泥人儿玩。
一会儿功夫，三个泥人栩栩如生地摆在了桌子上。
一个面目酷肖李寂然，一个面目酷肖林灵，最后一个，却是酷肖那男子。
“它们有什么用？”‘林灵好奇地碰了碰。
“小心，别弄坏了，它是我们的替身，用来给它们撕碎，平息它们的怒气。”
林灵“哦”了一声，表示明白。
但她脑海里，隐约又觉得不对劲。
苦思良久，她眼睛一亮，抬起头自言自语：“不妥！”
“哪里不妥？”正在欣赏自己手艺的李寂然不以为然地反问。
“你说过，这里的生人灵气积攒到一定量时，就会触发激活的机制。”林灵斟酌用词。
“你用三个假人糊弄它们，我们没死，这里生人的灵气，不是仍然还存在，还会一直继续激活下去……”
“你终于不那么笨了。”李寂然露出一副欣慰的表情。
“这样才对得起推荐你做城隍的狐狸兄弟啊。”
“别打岔！”林灵一挥手。
“你承不承认这是个bug？”
“当然不是。”李寂然摇头。
“因为我留了后手，我不仅仅是要救你和他，我还要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
“你要杀光它们！”林灵悚然一惊，心里颇觉不忍。
“怎么可能？我们是城隍，不是眼里只有人类，到处降妖除魔的那些卫道士。”
“我的目的是要度化它们，彻底消除它们的怨气。”
“让这里成为一个真正的桃花源！”
……
发下宏愿的李寂然，与林灵又枯坐了一个时辰。
眼见快到子时，他方才一闪身，又从窗口跳到街上。
“我去接他。”李寂然仰头告诉林灵，接着一眨眼，他就跑得没影子。
一刻钟的功夫后，紧张守在窗口的林灵，望见李寂然背着一个大大的灰布口袋，匆匆跑了回来。
像一个偷东西的贼，李寂然鬼鬼祟祟地蹿回客房。
他解开布袋，露出里面熟睡的男子，招呼林灵帮忙，两人一起把男子拖到了客房的床上。
一番折腾，男子尤在沉睡。
“他倒是心宽。”李寂然好笑地望着男子。
这时，男子忽然嘟囔着一个翻身，背对着李寂然与林灵，居然说起了梦话：“娘子，即便你是鬼魂，我也依旧爱你……”
“还是个痴情之人呢。”林灵补充道。
“我却是希望他不要痴情的好。”李寂然耸耸肩。
“为什么啊？你这人真是无趣。”林灵抱怨。
“因为今晚它们就要变成厉鬼，一番肆虐之后，发泄了怨气的它们，再度恢复成‘人’时，之前所有的记忆都会被清空。”
“包括他的娘子。”
“啊！那他娘子岂不是再也记不得他了？”林灵替男子着急。
“这就是命，我也没办法。”李寂然一摊双手。
……
子时终于到了。
站在客房窗后的李寂然与林灵，望见从远处的一间高阁顶端，突兀地射出一道光芒。
这光芒是惨绿色的，它投射到阴沉沉的天穹上，慢慢由一个斑点扩散开来，形成一幕巨大的投影。
投影的内容，是山中的一个小镇，看模样，与鬼蜮内的长街竟颇为相似。
不过这投影里的山镇，此时到处都是鲜血与尸体。
许多强壮的汉子，在狞笑着追杀老弱。
这投影自带音效，所以那些狞笑声与哭喊声，亦都清晰入耳。
李寂然与林灵看见一位少女被他们抓住，剥光了衣服取乐；亦看见一位老翁，被一人强按着剥皮……
更有一些穿黑袍蒙面者，放出各种毒虫啃食人体，一点点地把许多镇民啃成白骨。
林灵捂住双眼，不忍再看。
她趴在窗户上呕吐，同时哀求李寂然：“去关了那装置吧！这是人间地狱，别让它们再受一次罪！”
“来不及了。”李寂然摇头。
长街上越来越多的‘人’走了出来，它们惊恐地昂首，仰望投射在天穹上的画面。
它们的眼睛慢慢泛红，脸色慢慢变得灰败发黑，有尖锐的獠牙从它们的嘴唇冒出，它们神情变得痛苦狰狞，黑色的怨气如实质一般在它们脚底翻涌。
它们突然整齐地转过头，用怨恨的目光望向李寂然与林灵，以及已经被吵醒，站在二人身旁，尚还不明状况的男子。
李寂然迅速拉着林灵与男子后退回屋内，顺便伸手一指桌子上的三个泥人。
泥人瞬间变得高大，与真人一般无二。
“去！”李寂然再往窗外一指，三个泥人立即从窗户跳下了楼。